杨占平

　　已故德高望重的评论家、作家、著名编辑李国涛先生，在上世纪80年代撰写的一篇《张石山论》中，曾经这样评价张石山：“得赵树理真传者，张石山一人而已。”这是一句十分准确、到位的评价，得到文坛众多作家、评论家、编辑的认同，更让张石山本人接受。张石山在后来一篇文章中解释道：“就小说的语言风格，就对乡土民间的了解熟悉程度，包括幽默感，我有几分像赵树理。不用专门学，山西这片乡土教给我们的，大略如彼。李国涛老师对我的评价，当初或许是指这些方面。从外在语言风格向内在精神品格追究，民本思想，民间立场，我认为这些才更是赵树理的真传。”前不久，78岁的张石山也告别了这个世界。为了起草《张石山生平》，我又一次查阅了他的相关资料，找出他的一些作品，与他几十年相处的场面历历在目，众多作品让我重新置身于他构筑的文学世界中。

　　我用“著作等身，影响深远”评价张石山的创作，决不夸张事实。他一生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镢柄韩宝山》《单身汉的乐趣》《母系家谱》《神主牌楼》，长篇小说《兄弟如手足》《攻城》《清明无战事》，诗集《永远的三月》，散文随笔集《爱河之源》《都市的咒语》《叙述的乐趣》，长篇纪实文学《商海炼狱》、《洪荒的太息》、《六福客栈》（与谭曙方合著）、《穿越——文坛行走三十年》，传统民俗文化专著《人间耳录经》、《礼失求诸野》（与鲁顺民合著）、《大话山西》、《晋地歌海》（与鲁顺民、任俊文合著）、《戏台上的中国》（与王芳合著），文学评论《拷问经典》《被误读的论语》，影视文学剧本《窑洞法庭》《水浒后传》《兄弟如手足》《吕梁英雄传》《追梦苍头河》《阿里郎》《大明银城》《晋文公》，儿童文学“讲给孩子们的传统文化”系列丛书《方言古语》《一画开天》《无字天书》，等等。

　　张石山在50多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中，用将近千万字的业绩，交上了一份作为作家的超级答卷，展现了自己是一位博览众长、全方位出击、实至名归的超级作家；用追求个性、充分表达老百姓思想、倾力播种民间文化优良传统、热情实践多样写作艺术手段的作为，证明了自己的确是赵树理的真传者。

　　2019年，张石山给100多位朋友撰写“嵌名联”，也给自己写了一副：“九流愿为儒者流安能枕流漱石，十家或是小说家有待返家归山。”可以说，这是张石山给自己的自画像，也是对自己文学人生的形象化总结，其中包含着丰富的人生、创作、思想的感悟，值得我们反复品味。

　　我在山西省作家协会供职多年，与张石山交往密切，是无话不谈的挚友，对他的人生道路和文学创作，都相当熟悉，写过多篇评介他的文章。我最大的感受是，在山西文坛，张石山是一位经历特别丰富的作家。他出生在上世纪40年代后期战乱年月的城市贫民家庭，童年却是在大山深处的老家盂县山村度过。读书时候回到太原市，跟众多城里孩子相比，毫不逊色。他聪明过人，记忆力超群，考试成绩拔尖，只可惜高中毕业时大学停办，失去了进北京大学读高能物理专业的机会。

　　不能圆上大学的梦想，张石山跟他同时代的青年人一样，怀着闯荡世界、锻炼自己的激情和理想，报名参军，顺利入伍，成了一名驻守新疆的侦察兵。几年的军营生活与训练，让张石山养成了军人果断、坦诚、仗义、敢于担当、决不拖泥带水的性格；同时，也把张石山的思维能力、做事能力、生活能力，都提高了一大截，对他后来走上文学写作道路起了很大的作用。

　　服役期满脱下军装的张石山，被安排到制造火车头的太原机车车辆厂，干起了开蒸汽机车的工作，用大铁锹铲煤，保证火车头运行。工作了几个月，张石山感觉不能把业余时间都用在娱乐上，于是，他萌发了写小说的念头，他的超强记忆力派上了用场，小时候在老家生活的许多有趣的人和事，都一一浮现出来。他写出好几篇小说，人物形象鲜明，故事情节有趣，文字生动流畅，投稿到省里刚刚复刊的文学杂志《汾水》，获得了编辑的认可，刊发了出来。如此，张石山感受到自己具备文学写作能力，喜欢上了这个事情。他成了山西省文联重点培养的作者，可以说，一只脚踏进了文学圈。

　　上世纪70年代末期，《汾水》编辑部选调编辑，张石山的创作能力和对文学的喜好，让省文联领导相中。不久，张石山的身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一名干体力劳动的蒸汽机车司机，变成了一位从事脑力劳动的文学编辑。几年过来，他就成为一位称职的文学编辑，从众多自然来稿中发现了不少有潜力的作者，好几位日后都成了重要作家。几年后，他被任命为由《汾水》改名为《山西文学》的主编。这时候的张石山已经是具备丰富经验的成熟编辑，上任后，既保持了刊物多年形成的风格，也顺应改革开放潮流，开拓办刊方针，把一些在全国有影响的作家的好稿子组来，提高了刊物的档次和品位。我就是那个时期进入山西省作家协会工作的，感受到了张石山当主编的超强能力。

　　伴随着文学“晋军崛起”，省里主管部门把一些在全国有很大影响的青年作家，从编辑岗位转为专业创作人员，让他们有时间、有精力出优秀作品。张石山是享受到这样政策红利的作家之一，他转到省作协文学院，不用再做编辑事务。恰好赶上鲁迅文学院和北京大学中文系合作办学，张石山荣幸地成为北京大学学生，圆了当年读北大的梦，只是拿到的北大文凭不是高能物理，而是文学创作。几年的学习，他系统地读了文学创作知识，弥补了之前缺少的理论基础；同时，北大传统的崇尚自由思考的风气，也熏陶了他观察世界、分析问题的思维方式，他深切地感受到，要想做一名有思考、有深度的当代作家，必须要有自己独立的品格，决不能人云亦云，更不能为各种潮流所裹挟。我从他之后的作品中，明显感受到了他崭新的创作理念，这成为他后半生创作所奉行的圭臬。

　　张石山精力充沛、兴趣广泛，是山西文坛人所共知的。他打球、游泳、下棋、摔跤、跳舞、唱歌，都有一定水平，甚至还能来几下侦察兵的格斗招式；讲起故事来，则是口若悬河、声情并茂，几天几夜不重复，让听众乐此不疲。他特别喜欢山西民歌，朋友们聚会，只要他在场，几乎都会由他领头讲故事、唱民歌，营造出一种欢乐的氛围，成为山西文学圈一道风景。如今，老朋友好朋友张石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愿他在那里依然豪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