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待春 苏承慧 2025年01月03日  

  花是春的笑靥,叶是夏的灵魂,果是秋的赏赐,枝是冬的标杆。

  冬至是冬季所有枝干里的标杆。它伫立在冬的中央,前头挑着小雪、大雪,后头挑着小寒、大寒,在悠悠岁月里,带着几丝从容,少许不迫。

  “吃过夏至面,一天短一线。”从太阳腾挪到北回归线上并返身折去的那一刻起,天气慢慢变凉。很快,趋阳向暖的候鸟携家将雏忙碌着为行将到来的南迁开始准备。一个不太清凉的早晨,鸟儿动听的鸣啭消失了。

  贮藏了整整一个夏天的阳光,树叶在秋天幻化出最美的色彩。众多的伙伴熬不过金风的侵凌,纷纷作别高枝,亲吻泥土。最后一片干掉水分、皱失原形、扯着嗓子呼喊的叶子,在朔风的掳掠下,依依告别了枝头,寻找最初的本源去了。

  干渴已久的土地咂巴咂巴皲裂的嘴唇,回忆往昔曾有的滋润,扬起不尽的尘埃,渗透过双层玻璃的严密封锁,在桌面、地板上还有空气中布起阵来。空气忽然躁动起来,把最小的离子从汽车的尾巴后、锅炉的嗓门里搅出来,源源不断地搅出来,给所有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就像毛玻璃。

  雪,冬的洁白的不二精灵。尽管有两个节气吆喝着名字声嘶力竭地呼唤,依然一次次爽约。小雪时节雪不见,大雪时节不见雪,盼得孩子们眼睛直了,盼得大人嗓子冒烟,通身出火。

  雪,忽然就在晚上开始飘起来了,飘进孩子和大人的梦里。先是捣药玉兔药杵上的白粉飞下来,继而海边白亮亮的沙漫天扬起来,最后,玉帝身侧的玉席断了金线,一片片地舞起来。

  下雪不冷消雪冷。雪花里的冰晶要化身为流淌的水、飘动的汽,将空气中的热能剥蚀殆尽。终于,在一个凄冷的清晨,所有人的身躯、动作还有心情,手头的日子、天上的太阳连带身边的空气都瑟缩起来。

  这时候,冬至就要来了。冬至一来,一年就该画句号了。

  山,冷秃了。水,冷固了。日子冷得柴一样干,石一样硬。冷,断了所有的念想。农家窗户的玻璃上,水汽在夜里凝结成冰花,将春天花园里的芬芳、夏日森林里的荫秀、秋季枝头上的丰硕拉近到孩子的眼前,诱惑着他对明日充满了不尽的期盼。

  一过大雪,黑夜便漫长起来。幸好,冬至的黑与冷不是并肩齐步的。“一九二九不出手”才开始唱起,真正的冷才刚刚迈步;“三九四九,冻破石头”,离最冷的日子还需半个多月;“吃过冬至饭,一天长一线”,黑已经消退了十几“线”,日落时分已经推迟了差不多一刻钟。

  真是绝望中的一线生机啊:最冷的日子并不最黑,最黑的日子并不最冷。话说回来,即便最黑的日子和最冷的日子完全重叠,甚至绵延成一段漫漫难熬的日子,我们不是也要过吗?我们不也挺过来了吗?只要希望在,黑一点,冷一些,怕什么呢?

  冬至的时候,最黑的日子里,即将迎来全年最低气温的日子里,许多乔木灌木却把自己最稚嫩的部分、凝结了全部生命希望的叶芽花蕾暴露出来,接受着天公的洗礼。

  不少乔木灌木的叶芽花蕾孕育在秋季。从叶子被花青素左右着开始变脸的时候起,叶芽花蕾就在枝与叶相交的腋间蛰伏上了。它们心里用响鼓敲着生命初降的喜悦,脸上却安分地保持着矜持与胆怯。

  叶芽花蕾休眠在如剑似戟的枝头,在岁月的列车上摇摆晃荡,半睡半醒中走进了冬至。尚未隆盛的冬寒激荡着它们,生命的冲动时时满溢出来:玉兰顶着毛颖,杨树举着箭镞,泡桐摇着细铃……似乎只需一声令下,它们就会打开春天最美的卷轴。

  最黑的时候,并不最冷;最冷的时候,希望却日渐迫近,这大概就是冬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