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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炎热终于销声匿迹,焦躁被向晚的风驱散,大地开始清静起来。草木在澄清的天色里泛起润湿的气息,潮湿了我伸进草丛的镰刀,它变得有些迟钝。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满是疯长的野草。我看不见刚刚割过的痕迹,草长得太快。我扛一捆青草,从一道梁走到另一道梁,草的芬芳浸润着我回家的路。我和我的影子,在田地边沿以一捆草的形象游动着。山的阴影向东铺展开去,侵占了大部分的光线,虚虚幻幻。淡青的岚气轻描淡写飘浮在山的半腰,欲去还留。我听见父亲在另一座山头擦拭锄头的声音,他扛起锄头的一瞬间,空气里泛起了关于父亲的涟漪。在路和路交叉的地方,回家总是一种融汇,无意间走到一起的人们,用绵密的乡音叙谈着田地的话题。他们走在绿意葱茏的庄稼地边缘,倾听庄稼在黄昏时分成长的声音,神态安详。他们平静而又闲适地走着,晚风习习。我的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余晖,我走在余晖的斑驳里,肩上扛着一捆青草,气势飞扬。
黄昏收尽最后一线光芒,鸟雀归巢,它们飞过的天空纯蓝如瓷。我呼吸着青草的气息,踏歌而回。而我走过的山头,黄昏半明半昧,渐次澄清。来到南梁上的时候,我闻到了炊烟的味道。它们带着秫秸的清香和五谷的甘醇缭绕在村子上空。天晴的时候,它们毫无牵挂直上蓝天;天阴时,烟升而不高塌成了一片,甚至从屋上落到了院子里。我习惯于将近中午的时候躺在我家的树荫下,看着烟囱里的烟由浓而淡、由白而蓝,任由枣花簌簌,落了一身还满。
我听到母亲呼唤我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烟火的温度。多少年后,漂泊在异乡的土地上才明白,真的乡愁就是那缕若无其事的炊烟,写意般涂抹在村子上空,娉娉袅袅。此时,我的村子就笼罩在这一片轻盈的暮霭中,隔着水声和树影,我听见了空空的犬吠声,絮絮的人语响,它们从巷深处来,从街头过,越过土坯斑驳的院墙,滑过石砌成坡的小道,飞上村边高大的树木,传出了村外。
我就是在这样的语境中走进村子的。清凉的溪水洗涤了邻居的菜篮,喂饮了走过的牛羊,浸染了沾满泥土的双脚,捧洗过我的脸,然后流向另一个村子。在溪边,我把草重新扛在肩头的时候,我弄丢了几片花瓣和一些绿叶,它们随波流走了。草的芬芳重新张扬在我的肩头,我绿意葱葱地走进村子。此时踏着黄昏回家的不止我一个,掮一捆青草回家的也不止我一个。我们有前有后走在村前村后的路上,我们的草都在风中飞扬。
我看见我家草房的灯亮了,切草刀静物写生一般立在墙角,它的刀刃上还留存着昨夜的前夜的草香。拴在槽边的驴正侧耳倾听着我归来的脚步,它引吭高歌的叫声响彻院子。父亲的锄头依旧挂在了屋檐下,他拍净了身上的尘土,接过母亲递来的烟袋,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吧嗒吧嗒吸着。
他正等着我回来切草,而水晶般空灵的黄昏安静地覆盖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