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曙方

　　早晨，五六辆敞篷观光车沿着山边柏油路蜿蜒前行，虽是夏日，却凉风习习。在驶往白杨河森林的路上，我居然发现了山边小河里一对羽毛发光的鸳鸯，它们探头探脑，一定是被这一溜儿观光车的轰鸣声所惊扰。在那一对鸳鸯眼里，敞篷观光车恐怕就是寂静山间最显赫的“怪物”了。这般观光车若行驶在都市，其微弱的喘息声定是被车辆的洪流声所淹没了，可在这山林之中却是巨无霸一般的存在。

　　“来，一人一个口罩，进山后会有尘土。”我后座的当地作家燕青，开始给大家发口罩。副驾驶位的张素明兄头也没回，朝后摆摆手说：“我不要口罩！吸点山林的土，还能多沾点石膏山的灵气。”看着素明兄壮硕的后背一晃一颠的，就觉着有了点进山探险的意味。车子离开柏油路拐进山林后，就在土路上爬行了，前面车扬起的尘土果然阵阵扑来。不仅如此，车子开始剧烈颠簸，且爬坡、转弯无休止之意，我抓紧了前面的铁管扶手说：“不好，前面的大为兄肯定得骂我了，他昨天的膏药算是白贴了。”没想到燕青说：“你们大城市的人讲究修身养心，心是养好了，可身子没修好。这回坐一次拖拉机，可能就修好了身。”随后，她幽默地补充道：“是修理的修。”将颠簸不止的观光车巧喻为突突作响的拖拉机，将修身转变为修理，令我一时笑个不停。笑完了就说：“你说得有理，没准一颠还就真把腰疼病修理好了。”

　　有的地段比较陡，车子费力地吼叫着爬行，原始林地的寂静仿佛被碎裂了一般。往山林深处行进，漫天的蝉鸣声与山谷里白杨河的哗啦声全都被“拖拉机”的突突声淹没了。此时此刻，这观光车——文明时代的机器，简直如同无礼的“怪物”，贸然一头就闯进了山林幽静迷人的童话世界。我甚至有些沮丧，心想此地应该是拄着拐杖步行进来才算绅士风度。假如此时观光车熄火会怎么样？接下来我竖起了耳朵，没想到胯下的坐骑“怪物”只是一时的疯狂，而似乎抗议一般的蝉鸣之声，竟然断断续续地蜂拥而来，白杨河的流淌之声也参与进来一起发力。我终于释然，白杨河、蝉鸣、碧绿透亮的树林，还有那些不知名的鲜花、唱着婉转歌声的小鸟，它们才是寂静森林的主人。这些精灵或许正是原始森林的力量所在。

　　1400多年前的公元590年，隋文帝不惜割介休县之地置灵石县，因为这里现祥瑞有灵气。灵石一行，一定会沾染些灵气。经科学家测试，当代人普遍患有“大自然缺失症”。人们离手机、电脑、电视越来越近，而离河流、山川、田野越来越远。有统计数字呈现，知识群体有大规模撤离大自然的态势。这个“大自然缺失症”对人类的影响是认知能力的下降。不是危言耸听，这一点对作家来讲尤其可怕。想想看，它会影响作家的思考、专注力甚至灵感。

　　走进白杨河，我得用心灵阅读一页大自然的天书，感悟一番天道启迪。在山林深处，有些不知名的枯树，不知何年何月倒下了，其尸体就匍匐在新生的挺拔的树干之下，而新生者们的躯干彼此独立地奔天空而上，它们的枝叶簇拥在一起，遮天蔽日。这里曾经有伐木者，如今，一排排坍塌的房屋留下了他们昨日的踪迹，伐木者已不知去向，而山林依然茂盛，河流不息流淌。只要是伐木者走不到的地方，山林就会倔强地生长，即使在石头的缝隙里，或者在山崖峭壁之上，它们也会触伸根须。在白杨河边我蹲下来，用手感触它彻骨的清凉，它仿佛在轻轻地啃咬着我的手指，又似乎向我在诉说什么。它从哪里来？又流到哪里去？它静静地流淌，永不止息，为山林演奏出美妙乐曲，也亲近了我这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我知道傍晚时分，山顶禅院的钟声又会敲响。芸芸众生，觉迷之间只是一念之差。瞬间有悟，山林之中的诸多生灵皆有灵性，你当用心灵去聆听。

　　脚下的白杨河朝山林之外缓缓流去，想必它一定是要去讲述森林千年不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