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 波
太原，古称晋阳，是一座有着2500多年建城史的古城，悠久的历史也为我们带来了丰富的地名文化。从先秦时期的地名建置到明清时期府城内的各类老街巷名，无不在讲述着太原的传奇故事。
沧桑地名话古城
前497年，“晋阳”这个地名第一次出现在了《春秋》里：“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现代人都把这一年作为太原建城的起始年代。实际上，这并不一定是晋阳城的创建年代，因为一个地名第一次出现在史书中，并不一定代表这个地名是在这一年才出现的，有可能之前就有。史料的缺乏导致后人已无法找到晋阳城确切的创建年代，故而只能把这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年份作为晋阳建城也是太原建城的元年。“晋阳”得名，因其在晋水之阳。古人将山南水北称为“阳”，故晋水之阳也就是晋水之北。
在晋阳城始见于史书的百年内，其一直作为军事重镇频频出现，伴随它的就是战争。水淹晋阳、三家灭智、三家分晋，一个个在中国先秦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事件，不仅使刚刚建成的晋阳与其他先秦名城并驾齐驱，而且也为太原留下了一个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地名，比如智伯渠、赤桥、三角城等。
前247年，秦国攻取了晋阳城以及周边的36座城池，设置了太原郡，并把太原郡的郡治放在了晋阳。从此，晋阳城也被叫作太原城。然而，“太原”得名却并非在此时，而是更早。相传早在大禹治水的时候，“太原”就已经出现了。《尚书》中就有“既修太原，至于岳阳”的记载，意思是“大禹从太原开始修治河道，一直到了太岳山之阳”。不过，这里的“太原”可不是太原城，而是太原盆地，是一个地理名词。远古时代，先民活动范围小，没有很多地理知识，而山西多山，只有在今天的太原、临汾、运城等地才可以看到平原（盆地），太原盆地又是山西比较大的盆地，故先民将此地命名为太原，也就是大平原的意思。
秦帝国国祚仅15年，秦国占领太原也不过40多年，所以今天仍在使用的太原地名中几乎没有从秦朝留下来的。“太原”可算一个，是作为晋阳城所在郡的地名。
前106年，汉武帝为加强中央集权，巩固统一的政权，开创了刺史制度。他把全国分为了13个州，并州是其中之一，而太原郡又是并州所辖的其中一个郡。这样，全国就形成了州、郡、县的三级区划制度，类似于今天的省、县、乡三级区划。晋阳城是并州治所，同时也是太原郡治所。晋阳不仅是太原郡的首县，也是并州的首县，当之无愧的地区政治中心。至此，太原也称并州，其“并”的简称也正是来源于此。提到“并州”的来历，也很离奇。有人说，因为太原东西两面都是山，东、西山并行，故名并州。这个说法应该是望文生义，因为并州是个区域概念，并非因治所在太原，就因太原有东、西山并行而名并州。我赞同另一种说法，说“并”字在甲骨文中是二人并立之形，且二人的腿连在一起，所以“并”字应该最初表示的是双胞胎或者连体人的意思。古时太原的某个原始部落的首领可能是双胞胎或连体人，故此部落称为“并”，后来被用作地名以称呼此部落所在地。
太原今天仍在使用的地名中，与汉朝有关的是皇后园和太堡。非常巧合的是，这两座村庄还都与皇太后有关。皇后园得名，源于汉文帝之母薄太后曾居住在此；而太堡的由来，则是西汉诸侯国清河国王之母清河太后的陵堡之所在。
历史的车轮继续向前，太原在经历了魏晋扩建、东魏霸府、北齐别都后，迎来了它最辉煌的隋唐时代。隋朝时，由于晋阳城的宏大，以至于一个县的建制都无法有效管理，所以晋阳城被划分给了两个县，也就是晋阳县和太原县共同管辖。自李氏父子起兵太原后，太原倍受重视。在城市建设上，太原扩建为一座周长40余里、有着24座城门的超大城市；在政治地位上，太原被升级为北都、北京，被李白誉为“天王三京，北都其一”，与西都长安、东都洛阳并称。唐朝灭亡后，五代十国中的后唐、后汉、后晋和北汉的建立者，都是在太原起家称帝，再加上之前的汉文帝刘恒、晋武帝司马炎、北齐神武帝高欢、隋炀帝杨广、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女皇武则天，他们在称帝前或在太原居住，或从太原起家，或籍贯为太原。
979年，宋太宗赵光义率军进攻太原，北汉君臣无力抵抗，出城投降。宋太宗为永远断绝晋阳再出帝王，下令火焚水淹晋阳城。这样，存在了1400多年的晋阳城彻底消失了，而后来在晋阳古城遗址上形成的村庄就是现在的古城营村。毁灭晋阳城后，宋太宗在汾河以东新设平晋县，意为“平灭晋阳”，强迫晋阳城中的百姓在此居住。而晋阳百姓不愿意在这样一个带有侮辱意味的地方生活，就来到了晋阳城北的唐明镇（现水西关庙前街大关帝庙附近）居住。982年，宋太宗在唐明镇新建了一座小城，以安置流落到此的晋阳居民，这就是太原府城的前身。由于此地非平晋县境内，而是在当时的阳曲县境内，故后来阳曲县城就设置在了太原府城内。从此直到清末，太原府城和阳曲县城在同一个城内。
1371年，平晋县城被洪水冲毁，县治移到了汾河西岸的晋阳古城遗址上。平晋县也在4年后改名为太原县，此名的使用一直延续至新中国成立前，这也就是在太原府城之外还有一个太原县城的原因。1948年，太原县因与太原市同名，遂改名为晋源县，新中国成立后不久撤县设区，正式成为了太原市区的一部分。
宋明府城览辉煌
太原的中心城区是在明代太原府城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这个明太原城又是在宋代太原城基础上扩建形成的，这两个时期的古城对于之后近千年内的太原街巷地名产生了重要影响。所以说，要想研究太原府城内的老地名，就必须对宋、明时期太原城的形成和形制有所了解。
982年，宋太宗下令在晋阳城北的汾河东岸，也就是当时阳曲县的唐明镇新建了一座城池，即宋太原城。宋太原城虽然很小，但是却成为宋以后一千年来太原城发展的肇始之地。
新建的宋太原城周长仅十里有余，四周开四门，东南西北分别为朝曦门、开远门、金肃门、怀德门，上述四个城门名中，有三个暗含了方位，朝曦意为早晨的阳光，自然是东门；开远门为南门，南门外地形开阔，有大道通向远方，故名；西方属金，金有肃杀之性，故西门名金肃。而宋太原城的四至就是现在的柳巷以西、迎泽大街以北、新建路以东、后小河以南。在宋太原城内还有一座小城，叫子城，基本为官府、粮仓、兵器库等要地所在。现在还有很多老地名与宋太原城有关，如桥头街，因位于城东门外护城河吊桥桥头而得名；后小河，因系城北门外护城河，故名；三桥街，因城北门外护城河上的三座桥在此而得名；坡子街，因城北门外有土坡为一处大户人家的坟地，且设置有石狮子守墓，故当时名为石狮坡，后改为坡子街；半坡东、西街，因城内子城西墙倒塌后形成土坡，街在土坡东、西两边，故名。
宋太原城历经了宋金之战、金蒙之战、元明之战，在明朝时已是残破不堪，但却留下了一个重要的街道特征——丁字街。丁字街是太原老城街巷布局的一大特征，其来历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宋朝统治者为了“钉”住风水，不希望太原再出帝王；有人说，是为了抵抗善于骑马的游牧民族入侵（因骑马巷战不便于拐弯）；还有人说，是为了阻挡猛烈的北风，改善居住环境。我认为，丁字街其实是中国古代的城市规划、建筑形式、地理气象等学说和观念的综合体现。中国人建屋造城总爱有些遮挡，比如屏风、照壁、隔断，门不正对，以起到藏风聚气、曲径通幽之效。
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为了巩固大明王朝的统治，将他的20多个儿子陆续分封到了各地，其中三子朱棡于1370年封到太原，成为晋王。太原地处北方，时刻遭受着来自草原上元朝残余势力的威胁，再加上宋太宗毁灭晋阳导致金国军队长驱直入灭亡北宋的前车之鉴，使得明朝格外重视太原的城防建设。由于宋太原城西墙外不远就是汾河，故新城只能向东、南、北三面扩展，也就是到达了今天的建设北路、迎泽大街、北大街。
新建成的明太原城周长24里，高3丈5尺，每面各开两门，共8门，有4座角楼、12座大楼、93座敌楼，“崇墉雉堞，壮丽甲天下”，是明朝比较大的城市之一，以至明代文学家王世贞来到太原后都评价道：“太原城壮丽，其二十五睥睨辄作一楼，神京（北京）所不如也。”值得称道的是，明太原城的八座城门，每个城门名都有深刻的内涵。东北门因朝东向阳，最早迎接朝晖，故名迎晖门；东南门朝东，木主东方，春属木，故此门名宜春门；南东门和南西门分别名为承恩门和迎泽门，合起来为承迎恩泽之意，因明太原城初建时，都城南京在南方，故南门为正门，是迎接来自南京恩泽的大门，故名；西南门原为宋金肃门，沿袭使用，后因城门外有演兵场，改名振武门；西北门原名通汾门，意为通往汾河之门，后改名阜城门，取物阜民丰之意；北西门原名镇朔门，是太原通往北部的重要通道，朔有北方的意思，故名，后改为镇远门；北东门拱极门，意为众星以北极星为中心，环而拱之，暗含北门之意。8座城门所对应的街道亦以门而名，再后来，随着城门俗名的出现，又相应改为了小东门街、大东门街、新南门街、大南门街、水西门街、旱西门街、大北门街、小北门街。为何两座西门不言大小，却名水旱？可能当时人们对于两座西门的第一印象不是大小之分，而是周边的水域。诚然，水西门附近有南海子、西海子，从老照片也可看到城门被水面包围，所以得名水西门。而旱西门其实也不旱，今天这里有黑龙潭、饮马河、养鱼池，可能水量在几百年前还是稍逊于水西门吧，故而得名旱西门。值得一提的还有新南门，它因在明朝末年被攻打太原的李自成起义军破坏，清朝初年重新修建，故名新南门。后来在清末因革命军辛亥首义从此门进入，又改为了首义门。
明太原城在建成后百余年里，还陆续修建了北关、新堡、南关等小城，这些小城用来驻扎军队、守卫大城，是太原府城的卫星城。后来，这些小城也留下了上北关街、永兴堡、大南关街、沙河堡、土门街等地名，有的还沿用至今。
不只是在太原府城外，府城内也先后有两座小城存在过，它们是旧满洲城和新满洲城。1644年，清军占领太原城后，为了安置满族军民，官府就在城内西南角依托南城墙和西城墙修建了一座小城，时称满洲城。200多年后的1866年，汾河决堤，洪水从水西门和大南门涌入城内，西半城顿成泽国，满洲城也被冲毁。第二年，官府依样画葫芦，在城内东南角依托东城墙和南城墙又修建了一座小城，用以安置满族人。为了与之前的有所区别，取名新满洲城，原来的满洲城也就被叫作了旧满洲城。现在的旧城街和新城街等街巷就是因位于旧满洲城和新满洲城而得名。
晋王府邸留遗韵
1370年，朱棡正式分封到了太原。但直到1378年，他才到太原就藩。中间的这八年正是他的岳父、永平侯谢成来太原为他修建王府的时期。
明初的太原城由于经历元末的战乱，已经破败不堪，根本无法在城内修建晋王府。谢成就将目光投向了太原的前身——晋阳古城。晋阳古城是汉文帝和唐太宗曾居之地，在此开府，谢成对女婿前程的美好祝愿不言而喻。但是，天不遂人愿，王府的地基刚打好，一夜之间就被大风吹毁。谢成认为这是上天在警示他，这里并不是理想的王府修建地，于是他便在宋元遗留下来的太原城东北角外修建新的晋王府，并以太原城的东城墙作为晋王府的西宫墙。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晋王府就在太原建成。此后，太原旧城的扩建工程也顺利竣工。随着这座当时在中国北方规模名列前茅的城市的建成，一个个极富太原特色，尤其是与晋王府密切相关的街巷名称也就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晋王府是一座东西南北各长约1.1千米的正方形城池，由府城和宫城两重城墙组成。府城的范围大约就是今天的东肖墙、杏花岭、南肖墙、柳巷、西肖墙、上肖墙、北肖墙、新民北街连成的区域，宫城的范围大约是今天的精营东边街、精营南横街、精营西边街和新民中街连成的区域。宫城有四道门，遗址就在今天的东华门街、南华门路、西华门街及五一路与宫城四至的交会点，分别叫东华门、南华门、西华门和后宰门。前三个门太原人都很熟悉，只有后宰门较为陌生。
放眼全国，北京、南京、西安、济南等古城都有后宰门，且都为皇宫或王府的北宫门。据说，元大都皇城北门叫厚载门，是按《周易》坤卦取名的，北门属阴，为坤、为地，《易·坤·彖辞》有言：“坤厚载物，德合无疆。”《易·坤·象辞》又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故明朝北京的北安门俗称厚载门。100多年后，由于明武宗名厚照、明世宗名厚熜、明穆宗名载垕，厚载门接连犯了三个皇帝的名讳。于是“厚载门”被改为“后宰门”，既取同音，又有主宰万物之意。
虽然这是北京后宰门的来历，但是由于各地所有以“后宰门”命名的都是北门，所以可以推测，太原后宰门的来历大概出于此。至于太原后宰门不为人所知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这里在明清时期“居民数家，即北萧墙之空地”。
宫门位于宫城，也就是内城，而萧墙则构成了王府城，也就是外城。提起萧墙，很多人的第一印象都是“祸起萧墙”。不过，这个萧墙与晋王府的萧墙还不一样。“祸起萧墙”的“萧墙”是指古代国君宫殿大门内（或者大门外）面对大门起屏障作用的矮墙，类似于现在的照壁；而晋王府的萧墙是指围起来的宫墙。为什么叫“萧墙”呢？据何晏《论语集解》转引郑玄的解释说：“萧之言肃也，墙谓屏也。君臣相见之礼，至屏而加肃敬焉，是以谓之萧墙。”萧墙之内就是宫室，臣子进入宫室觐见君王首先要经过萧墙，在此需要整理仪表，换为严肃尊敬的态度。至于现在的“萧墙”写作“肖墙”，有不少人认为是因1935年出版的《太原指南》讹传。其实，在一张1875年的《山西省城街道暨附近坛庙村庄图》上就，已出现了“肖墙”。古时，作为姓氏的“肖”和“萧”经常混用，可能在此时即发生误传。
现在，除了东肖墙、南肖墙、西肖墙、北肖墙外，还有一个上肖墙，这是因为原先的西肖墙在西华门以北，地势较高，从此往北形成上坡，故西肖墙北段叫成了上肖墙。而西肖墙由于府东街的打通，南段又划出去一段并入了柳巷，所以现在的西肖墙只剩下了100多米长。此外，北肖墙没有与南肖墙平行，而是与上肖墙、西肖墙连成一线，则是因为原先的北肖墙就是“L”形，后来东西向的一段改为了新民北街，只剩下了南北向的一段。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古代，祭祀也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古人祭祀，无非“天地君亲师”。明代晋府王室祭“师”在文庙，祭“天地”在天地坛，君主就是王室成员的亲属，故祭“君亲”一道在皇庙完成。太原的天地坛早已在明朝灭亡时就已消失，故今日已无法探究其具体样貌。当时的天地坛，位于晋王府宫城之外、府城之内的西南角，就是今天柳巷北口东侧，是历代晋王供奉“皇天”和“皇地祗”、祭天地、祈谷物的祭坛。清初天地坛被毁后，这里逐渐被居民占据，天地坛作为街巷名保留了下来，而且形成了有如枝杈的天地坛正街和天地坛一巷至天地坛五巷。
除了晋王府，彼时太原城内还有大大小小的郡王府。提起太原的郡王府，很多介绍太原文史方面的书籍都会提到桥头街北侧的大濮府和小濮府，并言之凿凿地说其是大濮王和小濮王的王府。但是查遍《明史》，明朝的87位藩王中，并没有“濮王”这一封号。如果真有“濮王”的话，那“濮王”也应该和晋王一样是“一字王”，也就是藩王。但是在太原这座城市中，是不可能有两位藩王的。朱棡被分封到太原后，他和他的后世晋王一共又分封了28个郡王，这些郡王大多在太原城内建有郡王府，而他们的郡王府又如众星拱月般分布在晋王府的周围。
那么濮府到底是个什么机构呢？据《太原市志》载：“明代，指挥王宫守卫部队的衙署称濮府，大、小濮府当源于此。”
明代，太原城中与郡王府有关的地名星罗棋布，在清代《阳曲县志》中留名的就有十多处。有的仅仅留在了地方志书中，如解放大楼附近平阳王府的老三府巷、小北门附近的宁河府街、小东门附近的荥泽府街、柳巷附近清源王府的小三府巷；而有些地名至今仍在使用，如和广昌王有关的缉虎营（七府营）、多马巷、七府坟，和方山王有关的坊山府、坊山府东巷（民国时期改“方”为“坊”），和临泉王有关的临泉府，和宁化王有关的宁化府、宁化府东巷，和安溪王有关的三府巷，和新化王有关的大二府巷、小二府巷等。
讲座地点：太原市图书馆
主 讲 人：郝 波
时 间：2024年4月13日
郝波，太原市地方志学会理事，太原市行政区划和地名专家库成员。多年来从事太原市方志编纂评审和地名研究保护工作。参与编纂了《太原市万柏林区地名志》《太原市万柏林区街巷地名录》，参与评审了第二轮《太原市志（精编版）》《太原市迎泽区志》等方志，发表地名类文章40余篇，参加太原轨道交通1、2号线车站命名专家研讨会，对地铁站命名提出建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