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花纹算得上什么男子?不刺花纹谈得上什么真心?”据说以前德宏傣族姑娘会这么唱。
久远以来,傣族男子长到十三四岁、在二十岁之前,都要文身,这是他们成人礼的一部分,一为证明自己是傣族人,二为显示男子气概。
不止傣族,西南许多少数民族都有这习俗。我遇到的几乎每个彝族人身上都有刺青。赶上云南吃花季,为我们上菜的厨师,那端着菜的精壮黝黑的臂上又是一段华美刺青,令我移不开眼睛,把人家哈尼小伙儿给看羞了。
《淮南子》载:越人文身以求荣也。不同的文身,可区别族群、身份、贵贱、资质等等。
所以我在云南又精进了人类文化学——人类文身这习俗,最早源于宗教意义,为驱邪避灾,与祖先图腾崇拜。渐再扩展成为各种标识符号,美学符号,交往符号。“符号是人类的意义世界之一部分”,德国文化哲学家卡西尔在《人论》中说。“人——运用符号——创造文化”,这一理论后来被发挥,形成了20世纪较有影响的美学流派:象征符号美学。
认识拔到这个高度,对街头的刺青店和文身青年就没啥看不惯了。问题是,对同一种行为,对异地的就由衷欣赏,对本地的就心生反感,这种差别歧视何来?反正不是“距离产生美”这么简单,这里有个人文环境的议题。
文身以及打耳钉鼻洞这类事,我是永远不会做的,即便为了爱情。我既怕疼又不想花钱。但,作为符号的标识意义和美学意义,我倒又是看重的。买了两件打折衣,为的是性价比,踌躇的是符号——图案与文字略嫌卖弄和张扬。用我的老办法,丙烯颜料涂鸦,露骨工业风一改为大师手绘,摇滚重金属和超现实风。这就能穿出去了。我对自己很满意。我有创立自己符号系统的能力。
其实广义上讲,衣和妆这两桩,都算是一个社会化个体的符号表达,男女皆为悦己者容。所以张爱玲说衣服是随身携带的袖珍戏剧。
符号可以有各种载体。如众所周知的岩画。又如众所不知的景颇族树叶信:
一片豆门叶(豆门与打扮同音):“你快打扮起来吧!”
两根火柴:“我要举着火把去找你。”
一片石很哈叶(一种紧密的藤):“让我们永不分离。”
两颗抗吉果(一种苦果):“无论多么苦,我们患难与共。”
一片脚救哈叶(脚救与威胁同音):“你不要怕家里人威胁。”
两段浪诺树枝(一种植物,也是毒蛇名):“你的心肠不要学毒蛇那么狠。”
这就是景颇族的《上邪》嘛。我被这封六种东西代表的六种符号的六句话的极简单却极复杂的信,感动得潸然泪下。
话说回来,文身也可以有安全便宜的平替。比如近年都市年轻女子中流行的海娜纹饰,当然这个平替轻易就能洗掉,不像文身那般隽永。这倒更符合当下某些现状,一切都快速而轻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