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桂林,一切都是熟悉的风景,便不再急着出去。见酒店大门口闲置一椅一桌,椅旁立一伞,正好撑出一片天地,走过去坐下,沏一壶茶,浅酌慢饮,闭目遐想,在车水马龙的世界里,喝出最寂寞的下午。耳畔忽然响起沉重的“唰”,天籁中仿佛只剩下这一种声音,停不下来,啊,雨来了。
初识桂林的雨,像一个任性的孩子,说来就来,说停就停。雨来时,骤然发出沉重的“唰”声,瓢泼而下,从不经过从小到大、由弱变强循序渐进的预演,出道即巅峰。如千军万马跑步入场,纷乱的脚步砸在地上,连成沉重的单一音响——“唰”,自始至终,没有抑扬顿挫的变化。音调从一开始就拔到最高,掩盖了所有的杂音,能听出雨沉重的叹息。下着下着,雨突然就停了,铿锵有力的“唰”声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绝不拖泥带水,没有由大到小、由强到弱的不舍,千军万马如站出立正的姿势,凌乱的杂音不知从哪里冒出,世界就又恢复了车水马龙的喧嚣。大雨似乎是下累了,停顿下来,开启了如篮球赛的赛间休息模式。云在赛间停顿中补足了水,再次登场时,“唰”的声音骤起,雨量依然保持那个级别的规模,雨声依然保持那种音高的单一音调,倾洒出一场场宏大的视觉听觉盛宴。就这样下下停停,恰似刘三姐对歌一般,“唰”地开唱,唱上一曲,就停下来,静等对面的阿哥对唱,空气就陷入短暂的沉默,“唰”地对唱传来,音调不变,变化的只是歌声的长短,听上去就像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唱着同一首歌——“唰”。桂林人见惯了需要赛间休息的雨,就很淡定从容,唰啦啦下雨了,满街鲜见有人东奔西跑。我听惯了家乡噼噼啪啪零乱敲响的雨落声,桂林的雨颠覆了我的认知。
此时我想要最狂的风,而风却始终没来捧场。没有了风的助威,雨就直直地落下,不会倾斜,只要找一个避雨地方,或檐下或伞下,雨就不会潲到身上。只是雨砸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鞋、打湿了裤管。我取盘腿而坐的姿势,雨淋不到,溅不着。倾听雨急促地敲打着伞面,如打击着乐器,奏出沉重的闷响,混沌的雨被如梭的伞骨,织出条缕分明的雨线,从伞骨的尖头垂下,连绵不绝,罩我在雨线编出的雨帘里,隔帘看雨水漫过黑色方形石板铺出的人行道,争先恐后地汇流到下水口……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让它们挨得很近,让它们相爱。雨停了,被雨反复清洗过的石板上偶然现出几索白色的纹理,整个世界看上去显得纤尘不染。
渐渐地我听懂了桂林这个季节里的雨,变得如当地人一样淡定。外出带把雨伞,骑行的时候雨来了,就一手扶把,一手撑伞,不必担心伞被风吹乱,反而骑出了一种浪漫来;步行的时候遇到雨,就地撑伞静立,看雨从云端跌落尘世,倾听它沉重的叹息。
趁雨停歇,我收起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小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