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为,当前散文创作主要存在以下突出问题。
最明显的是题材重复,在题材上没有突破。有个观点对散文写作的杀伤力很大,即散文是写真实的,不能虚构,同时,将真实与自己的日常生活画上等号。于是,琐碎的日常生活充斥了我们的散文,家长里短,婆婆妈妈,油盐酱醋,吃喝拉撒,散文的内容与我们的日常生活表象形成了同质化,毫无陌生感与新鲜度。一些作者的散文似乎永远跳不出他生活的半径,在城市的就写弄堂,在农村或有着农村生活记忆的就写乡村。特别是乡村写作这些年来特别流行,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写,写老房子、旧农具、水井、灶台、庄稼、牛羊、乡土植物等等。
从古到今,创新都被视为文学的生命,如何创新?最简单的就是题材的创新,也就是“写什么”的创新。因为散文相对真实的特质,人们更期望通过散文来了解生活的进程,知晓生活中真实的新的生长。与此相关的就是,散文如何书写现实?面对复杂多变的时代,面对社会的变革,散文如何与时俱进?令人感到不解的是,在诸多文体中,散文总是显得老气横秋。从内容上说,散文似乎总是习惯于面对往昔,面对已经逝去的生活,难怪曾有作家对散文的定义就是“回忆”。而在我们看来,如果从功能上去理解诸文体的分工的话,散文倒是第一个应该面对当下,面对现实的。它应该第一时间将即时的生活、将生活中那些新兴的事物呈现在人们的面前。现在,我们已经全面进入了一种“新生活”,这种生活的标志就是科技对生活的全面升级换代,以人工智能为特征的技术开发表面上将人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不断使人过上舒适幸福的生活。另一方面,它又可能是另一种“异化”,它取代了人的自然性、主体性与自主性,令人在盲目、沉醉和优越中丧失了自我,成为技术或现代工具的奴隶。面对这些,大多数散文家却在作壁上观。我们的散文基本上还停留在农耕文明时代的审美阶段,并不是现在才显出与时代的格格不入,它似乎天然与机械、科技对立。人类生活一直与机械共同成长,拒绝成长的只有散文。
散文的拒绝成长与人们对散文过度的宽容与低要求有关,这样就使得散文几乎丧失了对现代生活的表现能力。这种能力一方面是散文新生活开拓乏力,在题材上缺乏突破的勇气,另一方面就是思想的守旧与文化的保守。不是说散文不能回忆,也不是说散文不能写过去的生活,不能写已经写过的题材,关键还要看你怎样处理这些题材,又提供了怎样的价值观?我们对旧生活的留恋太深了,许多作品甚至表现出反时代的趣味,把玩、品咂的都是上了“包浆”的物件。比如许多作品表面上看似乎在倡导生态文明,实际上却与文明逆向而行。你可以指出当下环境保护所面临的严峻形势,你也可以对许多破坏生态的错误严厉批判,但你所指出的方向应该是在人类文明的前进道路上,应该符合社会的现代化总体进程,而不是简单地回到过去。事实上,人类文明不可能回到刀耕火种的时代,我们的环境问题只能依靠科学的进步来解决,因技术产生的环境问题依然需要通过更先进的技术来克服。
本来,在形而上的思考上散文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为散文是直面我们自身思想的,它可以议论,可以思考,可以以理论的方式来言说,而不像其他文学文体,必须借助形象、意象、人物、故事情节来曲折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事实上,中西方许多思想家都成功地使用散文这一文体来进行哲学思考。但是,我们当下的散文基本上搁置了散文这一天然的思想功能。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大量的“心灵鸡汤”,它与许多公众人物的流行话语相呼应,漠视大众的思想能力,用许多过时的、空洞的、看上去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口号和教条愚弄读者。
还有一个现象应该引起散文的警惕,那就是所谓的“知识”写作。它已经成为散文中极度流行的写作类型。只要到书店的散文书架上一看,花花草草、鸟兽虫鱼、老物件、老古董,以及历史故事人物、二十四节气、自然地理等等都是散文家反复写作的内容。如果说这样的写作方式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还有道理的话,在当下已经进入大数据的时代就没有多大的必要性了。散文确实应该传递知识,但应该是新鲜的知识,应该有助于读者扩大知识面,增加知识量。新知识在哪里?在现场。它需要的不是一个散文家对已有知识的占有与博学,而是走向社会、自然的实践。其他文体需要时间的沉淀,同样需要空间上的距离,而散文不但需要时间的即时,也需要空间的“在场”。
最后,要理直气壮地重申散文的艺术性。上世纪80年代以来,诗歌、小说与戏剧诸种文体在艺术上可以说是已经经过了几代的革新创造,唯独散文始终在低端的叙述与议论上面徘徊,很少有散文家能够在严格的散文意义上作出成功的探索,并形成可资借鉴与推广的经验,更少有散文家在严格的散文意义上去锻造自己的语言。所以,不管是大部头的所谓“非虚构”,还是小到每日报纸上的副刊作品,几乎都满足于普通的叙事与一般性的议论。如何把事情写得引人入胜,把人物刻画得生动传神,如何借助新颖的意象表达情感,如何提炼语言贡献“金句”等等都成了难题,更不要说散文审美本质的提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