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写作里,是将随笔置于散文麾下,是与杂文、札记、读书录、书信、回忆录、自传、文学散文等等比邻而居。而文学散文或者叫美文的那一家,似乎一直在双手卡腰顾盼自雄,睨视周遭。
随笔主义是奥地利作家穆齐尔提出来的,但并非空穴来风。我们在英国随笔的演变中,就一再目睹了随笔的机变。蒙田是思想大家,他把文集命名为《Essais》,并非出于礼仪性的谦逊。不拘形式的尝试性随意态度与深邃、博大的思想相糅合,正是蒙田随笔文体形成的基础。蒙田的《Essais》引入英国以后,译为《Essays》,英语原意也为“尝试”“试笔”,并带有论说文之意。
鲁迅先生把Essay译为“杂笔”,看来鲁迅更多地注意到了文体的杂芜;而随笔之随,更暗含了随心而为之意。既是随心,随笔的试验精神就是随笔最高的精神宗旨,悄然贯注于思想层面与文体嬗变。既是试验,随笔的宿命就是历险。
鉴于杂文和随笔本质上都是以议论为其内在的魂灵,它们从散文的方阵里遗落,坠生民间,分别形成了独立的文体。
我认为,随笔不但是散文界的撒旦,也是文学散文的异端。说得客气一点,随笔体应该是散文的奇峰。散文需要观察、描绘、体验、激情,随笔还需要知识钩稽、哲学探微、思想发明,并以一种“精神界战士”的身份,亮出自己的底牌。
散文是文学空间中的一个格局;随笔是思想空间的一个驿站;
散文是明晰而感性的,随笔是模糊而不确定的;
散文是一个完型,随笔是断片。
这没有高低之说。喜欢散文的人,一般而言比较感性,所谓静水流深,曲径通幽,峰岳婉转;倾向随笔者,就显得较为峻急,所谓剑走偏锋,针尖削铁,金针度人。
面对一棵果树,散文会对这棵果树的生长、开花、果实、色泽、气味等等进行全方位描绘,并勾连自己的情感记忆,得出情感性结论;随笔是掰开果实,品尝味道,让果酸在味蕾上找到那些失去的,并获得理性品析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