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盛中的隐忧

　　手机里存着几十家文学、社科期刊和报纸的公众号，透过这个小小的窗口，可以大略窥见文学创作与文学评论的发展、演变以及文章的构成。几家颇负盛名的文学评论期刊的目录，是我留心关注的。譬如2021年第1 期的目录，发表文章的情况如下：

　　《当代作家评论》《南方文坛》《小说评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文学评论》《文艺理论研究》六家期刊总计发表文章158篇，其中文学理论22篇，文学史23篇，文学批评106篇，文学史料资料研究7篇。

　　数字统计不能说明全部问题，但却可以反映基本倾向。以上统计并非精准数字，因为很多文章的类型是模糊的，在文学理论、文学史、文学批评之间并无绝对界限。这些数字说明，当下的文学批评是活跃的，占总篇数的近70%。但文学理论是薄弱的，特别是当下文学理论研究只有三四篇。文学史、文学史料研究处于滞后状态。

　　有论者称：上世纪90年代以来特别是新世纪之后，中国已进入一个“评论的时代”。这话并不虚妄，它至少标明，中国的文学评论已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建构期、发展期。但在发展和繁盛的同时，又出现了另一种倾向——实用主义、功利主义的学风在滋长；文学评论学科的内在格局在失衡；文学批评一方坐大，文学理论进展缓慢，文学史止步不前，文学评论成了一只“跛足”的大象。

　　文学评论也在“内卷化”

　　如今，内卷现象也典型地表现在文学评论的内部运演和整体发展上。不仅是文学理论与文学实践的脱节，而且是文学批评与文学理论的脱节，文学史与文学理论的脱节。在这个自成体系、协调运转的文学系统中，发生了整体与局部、局部与局部之间的多种分离。文学评论在看似繁盛的态势下，出现了自身的内卷与衰变。

　　文学评论的建构与发展，是在文学评论内部几个分支的紧密互动、共同合力之下，是在同文学创作平等“对话”、相互激励之下，得以实现的。

　　文学批评是文学评论或文艺学中，一个最实用、最活跃、最庞大的分支。它肩负着解读、评判当下作家作品，文学现象与潮流；引导广大读者的阅读、鉴赏，以及作家的实践、创作；同时为文学理论提供典范作品与创作经验等多重使命。正因为此，要求文学批评的严肃性、公正性、学术性，就是一种刚性尺度。但当下文学批评生态的失衡，批评文章的失信，批评水准的降格，直接造成了文学理论资源、思想的匮乏；而文学理论的衰弱，又使文学批评无规则可依循，无方法可吸取。

　　文学史是文学评论中，一个具有历史性、经典性，相对稳定的文学研究版块。它要总结某一历史时段的文学发展、演变规律，它要遴选重要文学现象与思潮、代表性作家作品进行阐述，它要确立经典文学的尺度以及可传承的文学传统与经验。它与文学批评一样，同样担负着向文学理论提供范例、思想、经验的任务。文学史思想的薄弱，经典传统与经验的淡化，使文学理论的资源被大大削弱了。

　　文学史料、资料的研究，是文学评论中的一项基础性工程。过去我研究中国当下文学，资料基本上是现成的，不需要有意地去搜集。近年来转向对当代短篇小说史的研究，中国现代文学主要是山西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文学的研究。深感搜集、发掘、辨析文学史料、资料的重要性、困难性。好在工作单位的老前辈董大中先生，在山西现代文学领域已有了大量积累和丰硕成果，我在他的教诲和相助下，有了一定的收获。现在的年轻学人，不屑于做史料资料的搜集工作，更不想坐“冷板凳”，热衷于名利双收的文学课题，最终将导致自己的学术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文学评论的多个分支，呈现出一种宝塔状。文学批评、文学史料研究是塔的基础，它们更带有实践性。文学史是塔的中部，既有实践性又有理论性；文学理论是塔的顶端，是一种理论形态。这个系统过去是充满活力，循环畅通的。发展到今天，出现了诸多障碍与问题，致使文学评论难以与世推移、实现现代转型。

　　文学理论建构是重中之重

　　文学理论的资源，自然包括文学实践与创作、哲学和社会科学，等等，但更主要的是文学批评、文学史以及文学史料研究。只有在丰富、纯正、自由的文学批评、文学史的土壤上，才能生长出郁郁葱葱的文学理论。而富有生命和活力的文学理论，又引导、催生着生机勃勃的文学批评、文学史乃至文学史料研究。文学理论是一种形而上的理论形态，它是对所有文学现象、思潮、创作、文学历史、规律、源流等的宏观研究。

　　文学理论的建构和发展，需要注重和解决多方面的问题，如下几个方面显得格外突出。

　　文学理论要深入研究当下的文学发展与文学创作，及时发现那些普遍性的新情况和新问题。集中力量，撰写有深度有新意的文章，使文学理论研究根植于丰富复杂的文学土壤中。文学理论的独立性、自主性自然需要，但它的现实性、引领性更为需要。立足于后者，才能拥有前者。有前者无后者，其生命就会枯萎。中国文学正置身于一个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蜕变时期，面对着许许多多的困难、挑战和机遇。这些正是文学理论需要关注、研究、解答的重要课题。

　　文学理论要继承中国古典文论的传统和精华，融合西方现代文论，努力创造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文学理论体系。当下的文论体系，是经过百年的探索和追求，以西方现代文学理论为框架，又融合中国文论的元素，逐渐构筑形成的。它依然具有很强的生命力，但也有不适应当下时代和文学的地方。西方现代文论仍在不断地生长和发展中，我们已引进了大量的学术成果，需要的是消化、改造、运用，使它能够适应并激发当下的文学创作。比较而言，继承和发展中国古典文论，显得更为困难而复杂。中国古典文论，这些年也在整理、研究、转化，并渐渐融入了当下的文学理论体系中。但实质上是某种精神、观念、手法等，只是文学理论体系中的一些元素。多年前学界就提出，要建构具有中国特质和风格的文学理论，这个目标还很遥远。取法西方文论，致力本土化；承传中国文论，实现现代转化，一步一步实现二者的交融、重造，应该是中国文论的必由路径。

　　要打破文学批评、文学史、文学史料研究和文学理论之间的学术壁障，竭力形成跨学科、跨文体的研究与写作，使文学评论的每一个分支都得到自由、充分的发展；多元互动、相辅相成，坚持学术、执着创新，中国的文学评论就会走向新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