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译英法唯一人”
许渊冲先生是中英法文化的桥梁,是国际最高翻译奖项的获得者。他走过的如歌岁月,他的百余部翻译巨著,更是中外文明交流的精神瑰宝。
他的文学情结与翻译开启于青年时代的西南联大。1939年,许渊冲翻译了第一首诗。这一年对他来说是一场奇遇:良师遇上了钱锺书,益友遇上了杨振宁。那时,西南联大有“五大才子”,号称“文理法工五堵墙”,其中“文”就是指许渊冲。
西南联大求学期间,颇具语言天赋的他在多个科目上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翻译功力也日渐长进。西南联大毕业后,他前往法国巴黎继续求学,31岁之际归国到大学执教,同时继续着自己对翻译事业的热忱。1958年,他出版了英译中《一切为了爱情》、法译中《哥拉·布勒尼翁》、中译法《农村散记》、中译英法《毛泽东诗词》,成为我国将中国诗词译成英法韵文的第一人。此外,他翻译的《红与黑》《包法利夫人》《约翰·克里斯朵夫》等作品都是能够给人们提供精神成长价值的世界经典名著。
2007年,他曾被医生诊断为直肠癌,断言只有7年可活,2014年他却神采奕奕地站在领奖台上,成为摘得“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的首位亚洲翻译家,“北极光”奖评价他是“中英法文化沟通的桥梁”。
退休以后的许渊冲,每天在那里对着台式电脑,从晚上十点工作到凌晨三四点。晚上对他而言是黄金时段,是“高产期”。在近期上映的纪录电影《九零后》中,他以百岁高龄依然勤奋翻译着莎士比亚和王尔德的作品。该片导演回忆说,她印象最深的是许老喜欢晚上工作,“我在想象他们那栋楼的灯光,凌晨就只有这么一束光亮着,那就是许渊冲的家。”
“延长白天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从夜晚偷几点钟。我现在就是每一天从夜里偷几点钟来弥补我白天的损失。”这就是许渊冲,喜欢从夜里“偷时间”,爱在园子里赏景,名片上印着“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说自己是“狂而不妄,句句实话”。
96岁,他登上央视节目《朗读者》舞台,现场朗诵自己早年译作——林徽因的诗《别丢掉》。读着读着,泪盈于睫。镜头扫过台下,观众表情无不万分郑重。被震撼的记者在报章上写下了这样的题目——“许渊冲:以96岁的天真,阻挡了时间”……
中国学人的姿态
他是罕见的能在中、英、法韵文之间互译的翻译家,能将义理辞章尽量滴水不漏地放入另外一种文化语境,既工整押韵,又境界全出。他富有罕见的学术生命力,在紧要处能激扬万里,在逆境时也可丰沛绵长,到了耄耋之年仍然能高质量、高效率地推出译作。但他赢得人们真诚的敬意、成为年轻人的文化偶像,却不仅仅因为这些。
百年人生,许渊冲经历过民族亡国灭种的危机,更见证过中国由富而强的盛况;忧心中西文化隔阂带来的误解,更始终怀有中国文化生生不息的信念。想一想,百年人生有多少跌宕起伏、柳暗花明,但他所想所念,始终是“让中国文化成为世界主流”。在过去10多年中,笔者曾4次采访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讲话习惯以“我们中国人”开头,在他那里,“我”与“我们中国人”几乎是同一个主语。他性格中的疏狂来自豪情、天真源自纯粹,人们尊敬他,是敬仰中国学人的“家与国”。
许渊冲经历的百年人生,从文化角度看,是中西文化碰撞、激荡、交流的一世纪,中国始终面对着古今相连、中西互鉴这一巨型文化命题,曾有西化之辩,也有科玄之争。翻译家是最为直接面对这一问题的群体。在这个过程中,包括许渊冲在内的中国学人最终走出了一条会通中西、守中化西之路,既秉持强烈文化自信,又能敞怀拥抱世界文明,把握着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张力。在《论语》《诗经》《楚辞》等经典的英译本和法译本中,在《莎士比亚全集》等著作中译本中,中外读者共同感受到了中国学人的姿态:秉赤子之心、怀大同之望,立于中国的文化江河之上,前瞻“美美与共”的世界。
今天,当我们秉持文化自信、倡导文明对话,并致力于使二者内化于现代化道路之时,致力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之时,他穷毕生之力探索的翻译之路,别具启示意义。
静水流深谓之“渊”,奔腾万里谓之“冲”。许渊冲离世,却在作品里留下了一种文化嘱托:万古江河,更待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