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的文学批评存在两种学术话语面向:第一是提供了一种关涉着现实、世界、生活、历史等“大文本”批评演练的方向,第二是提供了一种文本审美经验阐释的操练路径。前者常被称之为批评的文化性研究,即批评在此成为一位超强的话语联结者;而后者常被冠以批评的文学性研究,即批评充当着一位恪尽职守的文本审美勘探者。虽然两种路径的对峙由来已久,但在我看来,它们理应是文学批评的一体两面。
文学批评是文学文本与众多理论现象和文化事实的超强联结者,包括政治、心理、语言、思想、史学、审美、现象、意识形态等,话语主体之间的抵牾纠葛,引发对批评归属阵营的暗中争夺,催化着批评实践的指向分化和功能分配。这一复杂的关系图谱标志出批评的话语指涉正溢出“批评—文本”的关系边界,越来越走向“文本批评—意义生产”的开放空间,非文学话语主体的持续“入侵”,成为文学阐释学的意识形态基础,扩张着批评的文化生产能力。意味着批评将不断对文学文本所暗含、所衍生、所链接的人与世界的本相进行深度开掘与发现。
由此,批评家将不再是一位固守于书斋的孤语者,而是成为自觉而积极的介入复杂而繁闹的时代文化现场的秩序维护者,他涌动着重构文化场域话语结构秩序的热情,不断从文化表象之下的草蛇灰线当中寻觅暗藏于其间的真相和预言;他借助于理论的武器,或者依据历史语境制造生产理论武器,点燃自我批评话语实践的介入激情,并将这种激情与理性转换为尖锐利器。这是文学批评的文化性研究所彰显的话语能量与意义尊严。
与此同时,文学批评的文化性研究所引发的话语延伸和不断越界的自由与蔓延,常常被指认为偏离了对文学经典勘探的初衷,进而遭受着诸多文学家的担忧——这样的文学批评对文学意义的发现、对文学价值的凝练,到底有何裨益?他们对越来越多不及物的批评文本开始质问,这还是文学批评吗?这是批评边界无限扩张的必然反弹,批评再次不约而同地回归到文学本体和文学审美的疆域。
文学是作家经验与世界真相的叙述关联构建,批评则是对三者的叙述关联建构“效度”的苛刻勘验与自觉对话。文学的结构主义存在方式随时告诫,批评只具备片面的解剖能力,企图穷尽文本的所有奥义注定充满难度;但批评渴望尽可能超越自身作为现场性、过程性和历史性的节点行为拘囿,使批评效果的“整体性”“权威性”“真理性”在文学时空中的声音延宕。批评对文学的流动、挑战与自信,总是试图进行收编、征服与和解,批评的“当代性”充盈着嫁接“历史性”与“未来性”的隐秘欲望,而文学场域的批评装置和话语坐标将赋予批评以“文学经典”的勘探潜能。
文学批评要将文本置于文学传统经验体系,探幽其继承化用或颠覆突破,以及在文学史图谱中的囚禁或逃逸,演绎其中的互文或反叛的实施机制,裁定它所创造的史学意义,这是批评的“文学历史”维度。理论是历时规律与共时现象的严谨、逻辑而自足的知识体系,批评对理论话语的操持能发现文本表象所内隐的存在真实与意义图景,同时具有以文学现场来质疑、校验、解构、修正与颠覆理论话语效力的能力,这是批评的“理论话语”维度。批评要对文学所蕴含的人性肌理、思想价值、情感深度、道德良知、生命悲悯、灵魂高度等人文主义价值进行发现、审思和评价,在批判中完成构建,在发现中完成整合,由此将构建之物与整合之体,输出并嵌入当代人文精神语境的文化运行当中,这是批评的“人文思想”维度。审美蕴藏着人类普遍的美学想象与情感经验,是能摧毁外在理性规约的感性能量,批评要有对审美体系如语言、修辞、意象、文体、隐喻、结构、符号、象征、叙事等进行话语解码与洞察判断的能力,这是批评的“艺术审美”维度。批评在坚守现代个体的价值主体性时,要具备将批评话语意义上升为对共同体价值叙事的经验反思与机制剖释,走出私人化的独语而引领当代人对普遍存在处境的反观、追问、思考和行动,这是批评的“共同体价值”维度。当然,作为历史话语的一种分支,文学批评的维度还将继续进行下去。
我一直相信,批评是发明文学意义的联结性话语,批评也是发现文学经典的审美性话语,两者的“对峙”完全可以转换为“一体”,对文学的内与外的世界的审思与言说,应是文学批评的两大话语功能指向基石。而对意义的“巧妙的发明”和对经典的“兴奋的发现”,对于从事文学批评的实践者来说,是有着独属于个体思维、心理和精神惊喜的隐秘驱动、诱惑与召唤,并在冥冥当中决定了我从事文学批评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某种姿态。
“赵树理文学奖”获奖者创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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