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晓峰

　　文明在传承的过程中是会留下印记的。太原作为一座有着2500多年建城历史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留下了博大丰厚的历史文化印记。这些印记除了具有重大的科学艺术价值以外，也展现着这个城市不同历史阶段的政治地位、经济实力和社会状况。

　　相传炎黄二帝曾经战于阪泉之野，战后合并为一个大的炎黄部落。阪泉之地有晋南解县盐池、河北保定、太原阳曲等各种说法，阳曲县至今还留存有阪泉山、轩辕道、黄帝战蚩尤的地名和传说，还遗存有轩辕庙等文物古迹，这说明太原在中华文明的传承中有着重要的作用。

　　“太原”之名与“并州”本意

　　50万年前，太原地区就有古人类活动的印记。太原地区发现最早的旧石器时代遗址是距今50万年的尖草坪土堂旧石器遗址。而古交遗址的旧石器时代遗存则更为丰富，时间跨度也更长，其中既有以大型砍砸器为主的早期旧石器时代遗存，也有以三棱大尖状器为代表的中期旧石器文化遗存，还有以凤凰崖为中心的晚期旧石器时代石器制造场，时间跨度长达五六十万年。

　　新石器遗址太原有200多处，其中较为有名的是娄烦童子崖遗址、太原义井遗址、清徐都沟遗址等。2021年发现的尖草坪镇城新石器时代遗址，是迄今为止在太原地区发现的最早的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中晚期遗址。2022年又在小店区郑村山西省第二人民医院建筑工地发现了新石器龙山时期遗址，距今4000多年，虽然时间比尖草坪镇城遗址略晚，但规整的部落遗址却让很多专家都赞不绝口。这些重要的考古发现让我们非常具体形象地看到了太原先民的生活，为太原史前考古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太原之名，首见于《诗经》：“薄伐猃狁，至于大原”，次见于《尚书·禹贡》：“既修太原，至于岳阳”，又见于《左传》：“（台骀）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帝用嘉之，封诸汾川”。新石器时代，人类还没有学会打井技术，生活离不开水源，农业离不开土地，因而人们都生活在距河流不远，又有黄土堆积的二三级台地上，或者有泉水、有黄土堆积的土塬上。所谓“原”实际上就是古人对适合人类生产生活地方的一种称谓，而原之大者，称之为大原。先秦典籍中，大即太，太即大，《诗经》中所谓大原即太原。这个时候的太原，既不是一城一邑的专称，也不是一时一地的行政区划名，只是一个古地理概念，泛指太岳山以北地区。秦庄襄王二年（前248），秦使蒙骜攻赵，定太原。次年（前247），初置太原郡。从那时起，“太原”一词，从地理泛称转为专用地名、行政建置被固定下来，成为山西首府之地，迄今不改。

　　并州之“州”的本意乃人群聚居之处，得名并州是因为远古时期有一个叫做并人的部落。这个部落是一个尚箭的民族，有人还说他是传说当中赫赫有名的后羿族一支。其族原居山东，至迟到商代，并氏已在山西中部一带活动。《侯马盟书》记载并氏曾参与赵鞅举行的宗盟活动。相传帝尧时期，曾经划天下为九州，《尚书·禹贡》记载九州，并州包含在冀州范围之内。《周礼·职方氏》记载的九州包含有并州，这是并州之名首次出现，范围包括现在的河北保定、正定和山西太原、大同等地。《尚书·舜典》有“肇十有二州”之说，包括了并州。但是尧舜禹时期还没有形成商周那样的国家，更没有明确的行政区划，所以这个州，只是对当时人们所生活聚集地的一种称谓。到汉武帝元丰五年（前106），参照古代九州、十二州之制，把全国分成十三州，设十三州刺史部，并州刺史部设在晋阳。汉成帝绥和元年（前8），刺史更名为牧，州牧从仅有监察职权变成拥有直接指挥各郡长官的大员。中国地方行政机构遂由郡、县二级制变为州、郡、县三级制。并州牧所在地设在晋阳城内，“并州”由此成为太原的别称。

　　历史文化名城“名”在何处

　　太原在历史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城市。中国历史上两个最兴盛的朝代汉朝和唐朝都与太原有着密切的关系：汉文帝刘恒龙潜晋阳17年，成就“文景之治”；唐太宗李世民晋阳起兵，开启“贞观之治”。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经盛赞：“天王三京，北都居一。其风俗远，盖陶唐氏之人欤？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雄藩剧镇，非贤莫居。”唐代，北都晋阳与京都长安、东都洛阳共称为“天王三京”。2011年3月14日经国务院批准，太原成为全国第115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同时也是国务院颁布《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后，按照新的规范要求程序申报批准的历史文化名城。

　　从空间上来说，太原历史文化名城主要由晋阳古城遗址、太原府城、明太原县城“三城”组成。

　　一是晋阳古城遗址。主要包括城池遗址、宗教寺观遗址、墓葬埋藏遗址三部分。从春秋时期公元前497年赵简子遣董安于肇建晋阳城开始，历经春秋、战国、两汉、西晋北朝、隋唐、五代，成为西、中、东三城联碟，24道城门的繁华都市。宋太平兴国四年（979）宋太宗赵光义攻下晋阳城，辉煌近1500年的晋阳城被火焚水灌而毁于一旦。

　　二是太原府城。晋阳城在宋太平兴国四年（979）被毁后，在汾东建了平晋城，该城在明朝时被洪水彻底摧毁。公元982年，又在距晋阳城东北25公里的唐明镇新建太原城，据文献记载：“城周一十里二百七十步筑四门，东曰朝曦，南曰开远，西曰金肃，北曰怀德。”这样的府城历经宋、金、元三个王朝。明朝洪武年间，太原府城在原宋城的基础上进行扩建，因西临汾河水，主要在北、南、东扩建，建成的府城面积约10平方公里。原宋城的范围，主要是衙署和商埠区域，其东部兴建了晋王府，其东南为祭祀先祖的皇庙和宗教活动场所，城的四界筑起砖砌的坚固城墙，四面开八门，外有护城河。

　　三是明太原县城。明洪武四年（1371年），因平晋县城被洪水所淹，县治移至汾西晋阳古城废墟的南关，仍称平晋县。明洪武八年（1375年），改称太原县，隶属于明太原府，比太原府的建成年代晚了393年。县城东西宽1公里，南北长0.75公里，城垣周长3.5公里，城高l0米，设护城壕环绕城周，城门四座：东门观澜、西门望翠、南门进贤、北门德化，北门设有瓮城，因而多设一道外门称奉宣，城中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铺砌石板，为中国传统的十字大街，城中街巷道路网络布局合理。

　　从时间上来看，以公元979年赵光义毁晋阳城为界，前为霸气的晋阳，先后作为战国赵国初都、前秦都城、东魏霸府、北齐的别都(下都)、唐北京（北都）、前晋都城、后唐西京和北京、后晋北京、北汉都城，史有“九朝古都”之称，所以有“龙城”之誉。后为秀美的太原，公元979年之后千年，太原城市中心移至现在的位置，逐步拓展建设，作为山西首府，或为锦绣太原，或为九边重镇，或为晋商之都，宋元之际有“花花正定府，锦绣太原城”之美誉。

　　回顾历史可以发现，许多对古老中国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许多王朝的治乱兴衰，都曾与太原这个名字有着直接的联系。三晋中枢在太原，三晋文脉系太原。气势磅礴的“唐风”文化，从这里滥觞；有容乃大的“晋韵”文化，在这里唱响；驰骋欧亚的“晋商”文化，在这里传诵。从2500年前晋阳城问世，这里便成为中国北部的通都大邑，军国重镇。

　　悠久的历史造就了灿若星辰的晋阳文化，留下了博大丰厚的历史遗存。全市现有不可移动文物2237处，可移动文物25万余件。不可移动文物中，各级文保单位541处，其中国保单位38处、省保单位28处、市保单位143处、县保单位332处。这些文化遗存沉积着太原的历史变迁，反映着太原历史进程中的社会万象，述说着太原人的道义追求，体现着太原城的文化厚度，是太原的精华所在、魅力所在，彰显着晋阳之韵、太原之魂。

　　古代建筑中的历史文脉

　　“三晋之胜，以晋阳为最，而晋阳之胜，全在晋祠。” 晋祠背靠悬瓮山，前临晋水，集山水园林、古建雕塑、诗文碑刻、古树名木、楹联匾额于一体，是我国现存时间最早、规模最大、跨越时间最久远、最具代表性的祠庙式古园林建筑群，是我国宋元以来建筑类型序列最为完整的实物孤例，其附属彩塑、壁画、碑刻同样是三晋历史文脉的综合载体和文脉传承的实证孤例，被誉为“中国古建筑博物馆”。

　　晋祠沉积着叔虞封唐的故事，沉积着其子燮父改唐为晋的故事，沉积着三家分晋的故事，沉积着李渊父子晋阳起兵的故事，更有李世民亲手所书《晋祠之铭并序》的唐碑，还有包括傅山在内的历代名人留下的匾额楹联、奇闻轶事，可以说就是一座太原历史的博物馆。

　　与此类似的还有太原古县城。这是坐落于晋阳古城遗址之上的一座明代早期县城，它创建于明洪武八年（1375），距今已有近650年历史，比太原府城的建城年代晚393年，是一座城市格局完整、街巷肌理完善，有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和历史底蕴的古城。它传承了晋阳古城“城池凤翔余”的建筑格局和历史文脉，形似一只头北尾南、振翅高翔的凤凰，有着“凤凰城”的美誉。但我们很多人把古县城误以为是晋阳城，这其实是大错特错的。晋阳城作为唐代北都，在当时是一座繁华的国际化都市，遗址总面积达到200平方公里，城池遗址面积20多平方公里，远非太原古县城可比。太原古县城只是明代建造在晋阳古城遗址西城南部的一座小城，无论是建城历史还是城池面积，都不能与晋阳古城相提并论。

　　寻常巷陌里的文化遗存

　　在走街串巷时，我们会发现太原的很多文化遗存坐落于寻常巷陌中，比如文瀛湖畔一带整体展示了影响深远的科举文化。皇华馆、起凤街、云路街，包括附近的唱经楼、文庙等都在诠释这一主题。我撷取几处简单介绍。

　　皇华馆：东起五一路，西至海子边东街南口，紧邻古时科举乡试之地贡院。皇华馆系皇华使者所居之地，即主考、副主考的接待所。皇华：皇皇者华，《诗经·小雅》篇名，谓君遣使臣之诗，送之以礼东，言远而有光华，即勉其不辱使命之意，世因以皇华为称颂使臣词。

　　起凤街、云路街：因傍贡院而名。贡院原位于纯阳宫西侧，今铁路宿舍大院内，明正统十年（1445）建成，是明清两代举行乡试的场所。贡院南侧为起凤街，取之于王勃《滕王阁序》的“腾蛟起凤”，有腾达之意。清代，贡院前称贡院街，西接起凤街，再西为后铁匠巷。贡院西侧与起凤街呈“丁”字形的通道，名云路街。“云路”二字取《北史·文苑传序》“俱骋龙光，并驱云路”一句，喻“青云得路”之意。上世纪初，贡院街、起凤街并称起凤街。

　　唱经楼：为封建社会乡试后正式放榜前宣唱“五经魁首”的地方，位于太原市柳巷商业区的鼓楼街中段，是古代科举制度的礼制性建筑，为全国现存为数不多的与科举制度有关的实物载体。唱经楼所在的街巷，称为唱经楼街。

　　把这几处文化遗迹串联起来，我们就可以绘制出一幅科举考试的连环画：每年的农历八月，山西的乡试在太原举行。乡试时，皇帝要钦派主考和副主考前来监考，他们所住的地方叫做皇华馆。乡试的场所称为贡院，位于现在的文瀛湖南边，考生在贡院苦心应考，出入则接受着“起凤”“云路”的美好祝福。乡试发榜的前一天，书吏在唱经楼上宣唱考生名次及籍贯住址。宣唱完毕后第二天发榜，全榜完毕，书吏重登唱经楼，高声宣唱前五名的姓名并表示祝贺，经唱经楼唱名，名登正榜之列的秀才便擢升为举人，成为有功名的人。考中的学子们会结伴前往附近的太原文庙，凡考中秀才以上功名者，都要绕文庙泮池三周，以纪念先师孔子。中举人者，更要在桥上挂满灯笼，取登龙门之意。

　　这样的遗存在我们的城市还有很多，每一处遗址都沉淀着太原深厚的文化底蕴，更演绎着太原的历史变迁。

　　文物遗迹中的社会风貌

　　除了沉积文化底蕴、反映历史变迁，很多遗存遗迹中还包含着丰富的社会经济历史文化信息，可以让我们看到当时的社会管理状况。

　　1999年7月，在晋源区王郭村发现了保存完整的虞弘墓，当年即获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墓志显示，墓主虞弘是鱼国（今乌兹别克）人，曾在北齐、北周、隋三朝为官，领代、并、介三州乡团，检校萨保府。所谓“萨保”，原是粟特胡人商队首领的称呼。中原政府为了管理和控制粟特聚落，就将萨保纳入政府管理，萨保府成为一个政事机构，虞弘“检校萨保府”，说明北朝时期的晋阳是一个繁华都市，世界各地的商人云集在这里进行贸易。

　　蒙山开化寺佛阁遗址则出土了唐代刻铭兽面筒瓦，内侧有手刻铭文：“匠人郝元德庆元，乾元丙辰年造阁，晋王修此功德。”反映的是唐代物勒工名制度，即在工匠生产的产品上注明生产者的名字，以确保手工业产品的质量。《唐律疏议》：“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功有不当，必行其罪。”

　　文化遗存中的精神内涵

　　在遍布全市的历史文化遗存中，我们还可以发现很多传承中华传统优秀文化，体现古人家国情怀、道德约束、精神追求的文化元素。记载于《史记》中的“剪桐封弟”“君无戏言”，彰显的是诚信。发生在晋祠赤桥村的“豫让击衣”证明的是人间道义、气节、忠义。

　　在双塔寺的过殿一隅矗立着一通碑刻，是明代大儒吕坤所刻《近溪隐君家训碑》，短短200多字的碑文，把为人处世的道理说得明明白白，表达了人们历来崇尚的传统美德，更具有社会教化作用。

　　位于迎泽区庙前街的大关帝庙，是经过太原的商帮祭拜关公的地方，“晋商之都”太原，作为明清时期太原府府治所在，是南茶北运的途经之地。过往的晋商路经这里，都会在此祭拜关公，装卸货物，打尖休息，然后整装出发，过镇远门北去。2017年，发掘出土了镇远门外侧石拱桥，桥面上深深的车辙印，仿佛述说着往昔的繁忙和辉煌，而作为晋商精神守护神的关公以及他所承载的忠义文化也随着晋商的足迹在万里茶道上传播。

　　竹报平安是我们经常使用的一个成语，用来比喻报平安的家信，但对它的出处以往却鲜为人知，它出自于晚唐时期著名志怪小说家段成式的《酉阳杂俎续集·支植下·童子》，讲的是“北都惟童子寺有竹一窠，才长数尺。相传其寺纲维每日报竹平安”。童子寺位于晋阳城西的龙山，始建于北齐，是北朝隋唐时期著名的皇家寺庙。相传寺中纲维法师受师父委托从南方带竹苗种于童子寺后院。刚刚数尺高，礼佛诵经之余，纲维法师对竹苗十分关心，要求寺院小和尚每天报告竹子的情况。“报竹平安”这样一件发生在龙山童子寺的小事，却凭借着晋阳城强大的城市影响力四处传扬并流传后世，成为平安家信的代称。

　　1979年至1981年，在晋源区王郭村发现的北齐东安王娄叡墓彩绘壁画面积220余平方米，填补了中国美术史上的空白。2000年底又在迎泽区王家峰村发现了目前已知保存壁画最为完整的北齐武安王徐显秀墓，代表了北朝绘画的最高水平。这些王侯级墓葬壁画在太原出土，反映出的是北朝晋阳社会和文化的繁荣，折射着晋阳作为北齐别都的政治地位。

　　作为一座有着2500多年建城史的历史文化名城，太原有着存量巨大的文化遗存，这些遗存承载着丰富的历史信息，沉积着一个城市的文化记忆，默默诉说着太原的悠久历史，体现着太原的文化厚度，更彰显着太原城市文化的影响力和扩张力。

　　历史、现实、未来是相通的，了解历史，是为了更好地认识现在、启示未来。讲好太原故事，是为了坚定我们的文化自信，全力建设高品质城市，不断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全力再现“锦绣太原城”盛景。

　　讲座地点：太原市崛山围山博物馆

　　主 讲 人：冀晓峰

　　时 间：2023年12月4日

　　冀晓峰，太原市文物局退休干部，太原市第十四届政协智库专家，中共太原市委党校客座教授。主编了《太原最有文化的三十三处美景》《太原文化美景》《品读龙山》《讲述——太原历史文化撷英》《晋阳国宝》《听得见的博物馆》《品读太山》等文物专著；参与编著了《文明守望号——山西文物保护志愿常识·太原卷》《晋阳宝翰》等专业书籍；组织拍摄了《古城·古藏》五集系列片、《唐风晋韵·锦绣太原》文化风光宣传片、《寻幽胜境·隽永光华》等电视专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