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达佳

　　几年前的一个夏日，我接到一通电话，得知次日的采访地点是太原动物园，而被采访者是一只仅有半岁的黑猩猩。

　　黑猩猩馆是太原动物园的招牌馆舍，拥有顶天立地的玻璃视窗。透过这扇窗，游客能清楚地看到黑猩猩的一举一动，黑猩猩也能借此饶有兴致地观察游客。很多时候，外面看得心潮澎湃的大人、哭闹不止的孩童，都成了黑猩猩们眼中的一幕幕轻喜剧。就像家里一直没关的电视，黑猩猩有时轻瞟一眼，心里难免抱怨：“又是一到假期就重复播放的《西游记》，人类这群猴子，又来了。”然后，就把视线平移到一棵树桩上，或是墙边的香蕉皮，遥想一些别的事情，脑海里出现非洲几内亚老家的热带雨林，整日湿润黏腻的皮肤和混杂着植物香味的空气。偶然，思绪又再被“电视”里不合时宜的声响打断，便没好气地拿起一个果实，丢向“电视机”。“电视机”没坏，反而剧中人物的表情更兴奋了。

　　而这只小猩猩，由于体型较正常的“新生儿”偏小，体重只有0.5千克，靠自己的手臂力量根本无法抱住母亲，吃不上奶水，因此只能靠人工育幼，暂住在单独的房间里。早先其实提前设想了无数与这位被访者见面的画面，但千算万算，还是没有料到结局。我推开房门，门发出轻微的“吱扭”声。因为是阴天，光线略微昏暗。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方形类似婴儿车的物什，四周有围栏，当中铺着柔软的被子，似乎还有一只毛绒玩具。我前脚刚迈进腿，一个黑影在地上倏忽飘过，我的右脚已感觉有了分量。彼时，一只浑身毛茸茸的小家伙，正用双手环抱住我的小腿，屁股几乎是坐在了我的右脚上，扬起那个明显和身体比例不协调的大脑袋，用我一生都忘不掉的清澈如水的目光注视着我。它的两只眼睛上方有两道没有黑毛发的白嫩皮肤，乍一看像两条眉毛。嘴唇周围皱皱的，像小老头。饲养员说，在野生环境下，小猩猩需要吃母乳3年，7岁至10岁才能完全独立，但在动物园里，宝宝独立的时间要早一点。一直到后来过了许多年我有了儿子，才恍然，这些小猩猩和人类小孩一样，刚出生都会进化成最萌的样子，让母亲毫无怨言地去花费精力去照顾他们，达到物种繁衍的目的。

　　那个时候，猩猩馆的饲养员——5个大男人自然而然成了小猩猩的“超级奶爸”。他们像人类父母一样，夜里每隔两个小时起来一次给小猩猩喂奶，换一次尿不湿。冲奶粉时，奶爸们还要在手背上试温，和皮肤的温度差不多的水温才算合格。24小时轮番值守，5位奶爸可谓尽心尽力，熬出黑眼圈也毫无怨言。饲养员小吴担心我害怕，伸手要抱起小家伙，它“咿咿呀呀”叫了几声，反而把我的腿搂得更紧了。因为采访动物园，我根本不敢光腿，浑身捂得严严实实。小猩猩身体的热量，还是透过我的裤子，徐徐向我传递过来，像个移动的小暖炉。“对你还挺友好的。”小吴不由感叹。我微微俯下身子，自作主张省略了握手的礼仪，用更虔诚的屈膝礼和它正式问好：“你好，小猩猩。”它不情愿地松开双手，回身加一个弹跳，又结结实实地扎进了饲养员小吴的怀中，我才看到小猩猩屁股上裹着纸尿裤。小吴亲昵地抱起小猩猩，原地还转了两个圈，逗得小猩猩龇牙咧嘴。他充满温情地抚摸着小家伙的背，笑着说：“说实话，当年都没给我儿子穿过纸尿裤。所以我也提醒新手爸妈们，给娃穿尿不湿的时候，魔术贴一定要对称，不要捂住宝宝的肚脐……”

　　这只小猩猩出生于“光棍节”，是个小伙子。它的母亲来自非洲几内亚，生它时17岁，相当于人类的30多岁，在人类看来已是高龄产妇。而黑猩猩的寿命约40年。有个有趣的现象，年纪越大的雌猩猩愈有魅力，也更受雄性青睐，因为雌猩猩年纪大了在野外更有生存经验，也更会哺育后代。

　　看着眼前的小家伙，我的心中丝毫没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亲切。小学时父亲曾为我养过一只猴子，那只猴子是我童年引以为傲的玩伴。爱动物，本因动物与人的感情，从不掺杂功利。你对它好，它会用尽一生伴你左右。而黑猩猩与人类的DNA几乎完全相同，相似度高达99%。进化，究竟送给了人类礼物，还是潘多拉的魔盒，谁也不知。看过电影《猩球崛起》的人，也许会忍不住想，有一天黑猩猩进化加速会不会超过人类，拥有了赛过人类的智慧？此后，我采写的《太原动物园小黑猩猩成“网红”》刊登在《太原日报》上，又被各大媒体转载，当年又有许多人想要一睹小猩猩的风采。

　　时隔多年，想必这只小猩猩早已长大。我也有了自己的宝宝，一位穿着纸尿裤的调皮小家伙。有空的时候，我是该带着我的小宝宝去看望那只黑猩猩。隔着那扇玻璃窗，让他们友好地打个招呼。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