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桂君
在快餐化、碎片化的电子信息时代,阅读经典简直成了一种略显奢侈的仪式。关注过往或者将来,对自己之外的现实葆有激情,既是复古又是前瞻,因为一切都与我有关。曾经滋养了几代人的经典文学,随时代的推进而淡化了历史的面影,但是那些鲜活的人物却可以跨越时空与今天的我们对话,让我们看到成长的不同样态,从而获得以体验进行自我定义的能力。
最近重读了法国作家福楼拜的长篇小说《包法利夫人》。在嫁给包法利医生之前,包法利夫人叫爱玛。她虽然是农民的女儿,但是在修道院接受过两年女性教育,学习了一些宗教、文化、社交的知识,还有女红、烹饪、插花等生活技能,另外艺术感强烈的她读了很多浪漫主义的爱情文学。基于修道院的教育背景再加上一定的天资,回乡后她成了一个文青,可惜自视甚高的人偏偏生在低处,她有机会跃升吗?
结婚大概是当时她改变命运的唯一通道,她嫁给了医生包法利,而不是嫁给跟自己同一阶层的农民,算是实现了阶层的跨越,在爱玛心里这意味着理想新生活的开始。年轻女性会把婚姻这条承载两个人一起在世间沉浮的船当成理想的彼岸,当然寄望于未来本是生命最初给予年轻人的一笔资金。
平庸的丈夫虽然爱她,但是不能改变婚姻的乏味,这和爱玛原来的生活没什么本质区别。她基于自己的认知描摹了理想的生活场景,况且她确实有过窥探上流社会风情的经验。那次参加侯爵舞会的经历决定了她为之奋斗的方向,自此爱玛逐渐堕落。
虽然家庭条件不足以支撑,但是她出手阔绰大方。效仿贵妇人的奢华生活方式带给她一些虚荣的满足,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现代消费主义的第一拨韭菜。七拼八凑的物质拯救不了她空洞的精神,况且是通过欺骗透支来的物质。不合理的物欲带着她走向梦想生活的同时也导致了她信用的坍塌。此时她付出高昂代价获得的物质如同她曾经为之骄傲的爱情一样,都毫无用处且残破不堪。当她发现爱情并不伟大崇高,情人也并非无私无畏,便跌入全盘否定过去的困境,爱玛的物质和精神都破产了!
我们要追问的是爱玛到底想要什么?这也是人面对外面的世界如何选择的恒久命题。表面上看她追求的是精神,包括爱情、生活方式、贵族气派,但实际上她想要的却是物质。证据是当她一败涂地失魂落魄四处求告来到公证人家里的时候,看到豪华的家具陈设,她竟然悟到:我想要的不就是这样一间房子?此刻的她意识中只剩下基本的直觉,断然没有余力去建构什么,所感的便是内心的真实映射。
爱玛的故事可以视作“寻找爱”的母题表达。爱玛的错误在于将主体的价值成就与“被爱”绑定在一起,认为被爱是女性最大的荣耀。因主体意识的缺失,她越是积极地行动,就越与原初背离,导致在追求物质享受中迷失自我。年轻人都向往不平凡的生活,即便是没读过霸总文学的平凡女孩,或许也有成为大女主的梦。自然形态的生存并非人生唯一的走向,现代社会为人们提供了多样的选择,脚踏实地会走向更广阔的舞台,但是仅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奔向的可能是一个蜃景。
从文艺理论的角度看,《包法利夫人》拉开了现代主义的序幕。福楼拜捕捉到欧洲乡村生活中以资本为先导的“现代性”的来临,呈现爱玛这样一个被现代生活方式激活自由欲望、基于对新的生命形态的想象和冲动,而发生一系列命运遭际的形象。从传统生活空间走出的故事,其内核必然有对传统道德的挑战,关于爱玛命运的书写指向的是个体精神世界的内转,成为具有现代主义意味的小说叙事,而爱玛客观必然性的悲剧命运或许可以成为被欲望驱动冲向商业社会冒险的现代性隐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