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汝平
梦中一掠而过的那只飞鸟,必在你清晨书桌的白纸上,投下浓浓暗影。浓缩,又扩大,直至充塞你的整个眼睛。写作者,你有福了。你拥有我们天空之外的另一角天空,土地之外的另一片土地,星火明灭之外的另一种新生之火。你比我们活得广阔、活得丰富。
写作者,你绝非所谓沾沾自喜的上天的宠儿,也未必是生活中的胜利者、成功者,但你有福了。你拥有物质生命中之外的另一个神秘莫测的精神生命。此刻,暮色中的羊群,呼唤人们回归,回归更高的村庄。写作者,真正的诗意,永在人间。但你要找到,你要看到,你要写下。写下,哪怕它最后在时间的深渊中,不留痕迹。只有被写下,诗才是诗。存在的奥妙,存在的诡奇,一切存在都是谜。只有被写下,诗才成为诗,哪怕它是拙劣的、失败的、让我们不屑一顾的诗。
我们置身于万物中,但看不见诗的形状,听不见诗的声音,更无以触摸诗那热血奔流的活生生的肉身。此刻,诗只是虚无,只是乌有。有人说,诗在远方等着我。我说:朋友你太多情了。另有人又宣布,诗在我的脑袋中。我说,朋友,对于诗,你的脑袋还太瘦小。静下来追本溯源,我们必须承认,那储存于我们大脑中的记忆、想法、念头、狂想,还有游荡于我们心灵内部的种种情感、种种疼痛、种种体验,零碎、混乱、残破、不确定,又互相纠缠、互相改变、互相渗透,它们是诗的来源,孕育着诗,培养着诗,引导着诗,生产着诗,但绝不等同于诗。艺术意义上的严格的诗,要通过诗人,才能找到自己的本体从而显形。诗才从人类幽暗迷茫的精神深渊里,升华到读者的众目睽睽之下。这时,它才存在了,确定无疑地存在了。在这样一个神秘费解的不断冲突又不断向前的曲折过程中,诗人展示了一种他人难以替代的特殊能力:把人的精神状况转化为语言形式的创造力。正是这种转化变形、这种创造,造就了诗人。如果这种转化遇上阻碍无法完成,非诗就变不成诗。
千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具体地说,活在精神永不停息的运动中并享受着。把一个偶尔的想法,变为一个必然的说法。必须承认,这貌似简单,其实极为复杂,而且艰难。重重阻碍,横亘于想法与说法之间。这克服重重阻碍的过程,就是一个创造的曲折起伏的过程。通过想象力的照耀、叙述、象征、暗示、抒情的幽妙、各种形式的把握、修辞的匠心独运,一个想法,最终被创造成一个准确而非凡的说法。想法被背弃,被抛离,被篡改与修正、增加或削减、丰富或扩大、浓缩与升华。我们收获的最终是一个带有艺术之美和强劲震荡力、启示力的说法。它无比珍贵,写作的奥秘就隐匿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