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宇君
昔随刘越石,今日独归时。
汾水风烟冷,并州花木迟。
荒庭增别梦,野雨失行期。
莫向山阳过,邻人夜笛悲。
——耿湋(唐)太原送许侍御出幕归东都
赠别诗是我国古典诗歌中的经典类别。盛唐诗人曾写下“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等名句,带有阔大的意境和勃发的生机。而安史之乱后,唐王朝盛世不再、国力衰颓,苦闷彷徨的时代氛围让耿湋等“大历十才子”的诗作染上清迥萧瑟的审美风尚。他们的赠别之作,不再有盛唐诗篇昂扬的格调,而更多带着凄凉悲苦的色彩。这首诗便是其中代表性作品。
耿湋早年曾辗转于多处幕府任职,远离故乡、颠沛各地,蹉跎数年,忧愤之情自然于胸中郁结。当他看到同样仕途潦倒的同僚一事无成、身老还乡,自然会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怅惘之感。因此,这首诗既是送别,也是抒怀;既包含对友人的依恋与不舍、对孤独旅程的牵念挂怀,也饱含着对友人、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深沉叹息。
开头两句“昔随刘越石,今日独归时”,刘越石即西晋刘琨,字越石,曾任大将军,因他曾都督并州、冀州、幽州三州军事,因此用来指代当时的太原幕主。许侍御为河东节度使幕僚,本以为可以得到赏识提点,最终却落得个独归的结局,这不由得令同在幕府任职的耿湋联想到自己仕途的崚嶒不遇。一“昔”一“今”,时间意象的递进,艺术化地再现了友人多年幕僚生涯功业未成的坎坷境遇,耿湋对友人的抱憾,对自身境遇的抒写也蕴含在这二句之中,奠定了全诗的感情基调。
颔联“汾水风烟冷,并州花木迟”,此二句展现诗人与友人别离时分的场景:深秋露重,汾水上笼罩一层薄雾,生出几分凉意;并州城内的花木已不复夏日时节的繁盛,显出一点衰败的迹象。诗人以自己郁结惆怅的一颗诗心,缘情体物,以汾水风烟、并州花木等与他心境相应的物象作为情绪载体,营造出一种悲凄幽冷的审美空间,读来仿佛置身于并州一片萧瑟潮湿的秋意之中。此句不着一个“秋”字,而浓重的秋意尽显。
颈联“荒庭增别梦,野雨失行期”,诗人想象友人与自己分别后,旅途上的况味:友人踽踽独行,夜宿于荒野,庭院的荒景让他在夜半时分,从别离的梦中惊醒时更增一重感伤;友人行于野外,又逢秋雨阻断他的行程,东都遥远,长路漫漫,不知何时得归。诗人由眼前的并州秋意,联想到友人路途之凄苦,生动的想象中饱含诗人对友人的依依不舍,对友人的一片关切之情。正可谓“代为之思,其情更远”。另一方面,颔联与颈联一实一虚,以实启虚,以景衬情,更加丰富了本诗的审美空间。颈联两句中移位与省略的修辞方式的使用,也造成了间离与陌生化的审美效果,平添了含蓄蕴藉的审美韵味。
尾联“莫向山阳过,邻人夜笛悲”,山阳为并州至洛阳的路经之处。诗人在末二句中引入向秀作《思旧赋》的典故,既借古抒怀,让诗歌具有深沉的内蕴,又与颈联相接,暗合了友人的去向,用典犹如水中著盐,不露痕迹。诗人与友人一如向秀与嵇康般情深,因此,此番离别更是令人断肠。诗人站在汾水河畔,远望友人离去的行踪,仿佛听到了历史深处那声悠远的笛音。
综上,本诗通过精心选择的意象,构筑了清迥萧瑟的审美空间。全诗虚实交融,横跨古今,具有丰富的审美意蕴。诗人将自身感怀熔铸于对友人的惜别之情中,语言疏淡晓畅,而情意真切深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