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绍民

　　中国的农历新年，即为春节，是中国传统节日中最为重要、最为隆重的节日。如果仅从时间意义上分析，春节有两个方面的含义，其一，指正月初一这一天；其二，指一个横跨两个月的时间过程。这个过程，从年前的腊八节开始，一直要延续到年后的正月二十五填仓节。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标志着“进年”；正月二十五，撕掉粘贴在门楣上的长钱，标志着“出年”，这一进一出，长达40多天。

　　春节是一个民俗系统，也是一种社会实践。先民们为这个系统设计安排了若干节点，使整个实践过程高潮迭起、精彩纷呈。腊月初八“腊八节”、腊月二十三“祭灶节”、腊月三十（小月是腊月二十九）“除夕”，正月初一“大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正月二十“小天仓”、正月二十五“老天仓”，不仅过几天就有一个节，还按传说中的女娲造物顺序，把正月初一到初八分别定为鸡日、狗日、豕日、羊日、牛日、马日、人日和谷日。正月初七既然是人的日子，因此这天又称“人庆节”。

　　从节庆的气氛看，这个时间过程是一个波浪式推进、逐渐升温然后逐渐降温的抛物线，又像一出国人全员参演的多幕大剧。腊八节是开幕，祭灶节是推进，除夕和正月初一是第一波高潮，人庆节是展开，元宵节是第二波高潮，小天仓是尾声，老天仓是落幕。时间如此连绵、旋律如此起伏、内涵如此丰富的节庆，在世界各民族中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太原作为历史悠久、文化深厚的北方历史名城，当然有自己完整的春节年俗。翻阅康熙版《阳曲县志》可知，太原明清时期的大年，整体框架沿袭着久远的仪轨，但在具体细节上极富本土特色。

　　腊月阶段的太原年俗，方志中共记载4个节点：“季冬八日，食腊八粥；二十三日，设糖饼、果菜、香烛祭灶；除日，易门神、桃符、春帖，挂长钱；除夕，陈礼物于祖，称‘辞岁’。”

　　具体说来，冬季农历的三个月，十月为孟冬，十一月为仲冬，十二月为季冬，分别称为寒月、冬月、腊月。农历十二月称“腊月”，主要与这个月集中进行年终祭祀活动有关。这种祭祀称为“腊”，而腊祭必须使用的祭品，是先用盐腌渍、再晾晒风干的腊肉。

　　“季冬八日”即腊月初八，太原与很多地方一样，有“食腊八粥”的节俗。腊八食粥，最初的文化源头是先秦时期，腊月初八会组织“岁终大祭，纵吏民宴饮”（蔡邕《独断》），佛教传入后，门徒会在这一天食用“七宝五味粥”。

　　太原腊月二十三祭灶，供品除了水果、干果和菜肴，最核心的供品是“糖饼”。这种用麦芽糖制作的甜食，统称“灶糖”。灶糖有长条状、瓜球状、切糕状和薄饼状数种，那时的太原人，看来最喜欢薄饼状的。

　　“除日”和“除夕”，是腊月最后一天、也是一年最后一天的白天和黑夜。

　　“除日”的活动，是更换“门神、桃符、春贴，挂长钱”。门神和桃符的内容有时相同，有时不同。元代以后，门神为尉迟恭和秦叔宝，桃符是神荼和郁垒。“春贴”就是春联。“长钱”也称“门吊子”“吊钱”“挂钱”等，是一种贴在门楣上的彩色剪纸。那时太原人家的门上，新年装饰相当纷繁。“除夕”夜的活动只有一项，即在祖宗的灵位前陈设祭品礼物进行祭祀，称之为“辞岁”。

　　而正月阶段的太原年俗，方志中记载了9个节点：“孟春朔日，五鼓旦起，各家设庭燎、香案、奠仪，大小罗拜天地、祖先。至旦，亲友交拜为贺；四日，焚钱纸于墓前或户外；五日，妇女以色纸装男女形，黎明置灰土中送‘五穷’；六日，爆黑豆，投水瓮内辟毒，曰‘爆六甲’；八日晚，设香、灯，作面果饼，祭拜北斗；上元夕，通衢张灯、放花炮；十六日，男女杂游，以散百病，新寺最盛；二十日，谓之‘小天仓’；二十五日，谓之‘老天仓’，俱燃灯、办食品。”

　　与冬季一样，春季三个月也分为孟春、仲春、季春。

　　“孟春朔日”，即春季第一个月的第一天，当然是正月初一了。这一天，“五鼓”时分就要起床。五鼓也叫五更，指凌晨三点至清晨五点这个时间段。“旦起”中的“旦”，含义是“平旦”。古人把夜间分为“黄昏”“人定”“夜半”“鸡鸣”和“平旦”，“平旦”与“五鼓”在概念上是重叠的。起床后的活动内容，是设置“庭燎”（在庭院中点燃旺火）、安放“香案”（长条形为“案”，方形为“桌”）、摆放“奠仪”（即祭祀用礼品和金钱），然后全家老小“罗拜”也即围在“香案”前祭拜天地和祖先。“至旦”的“旦”，与“旦起”的“旦”含义不同，这里为天明之意。

　　正月初四上坟，去墓前或户外烧纸；正月初五送穷，女人们用彩色纸做成男女人形，趁太阳没出时埋在灰土里，此举为“送五穷”，指“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五种穷鬼；正月初六辟毒，要把一些炒熟的黑豆投放在水瓮中辟邪祛毒，是为“爆六甲”，这里的“六甲”不是妇女身怀六甲，而是一种道教术数，这种术数认为，把黑豆投放在一定位置，可变为灵验的魇胜镇邪之物；正月初八夜祭拜北斗星，古人认为北斗七星确定生息规律、掌管世间万物。

　　“上元夕”，即正月十五夜，是观灯节、元宵节，大街小巷挂灯、燃放花炮；正月十六，男女出门转街，路途不用避让。古礼讲究人行路时应遵循“男子由右，妇人由左”的规矩，尽管唐宋后已变为“来左去右”，但未嫁女子平时不得随意出门，强调“杂游”，表明节日期间不必过于拘谨。“散百病”，也称“走百病”，是一种祈求健康、消散病痛的活动，“走百病”的落脚点，往往是新近落成的寺院。

　　正月二十“小天仓”和正月二十五“老天仓”，也写为“填仓节”或者“添仓节”。这个节日，是祈祷仓神保佑在新的一年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民俗节日。在农耕社会中，农业增产、多打粮食，具有决定性意义。因此，在出正月前的五日之内，一连安排两个天仓节，意在向仓神表白至诚之心。

　　方志中记载的太原春节年俗尽管叙事简略，但今人仍可从中体味到，本土年俗具有传统礼仪、佛教、道教、堪舆术以及民俗相互交织、杂糅一处的鲜明特色。这个特色，体现着这方土地浓烈奔放的开放品格，更体现着太原人民深邃广阔的包容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