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运国

　　客舍并州已十霜，

　　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干水，

　　却望并州是故乡。

——贾岛《渡桑干》

　　贾岛的《渡桑干》，情感真挚，语浅意深，格律严谨，张力极大。“客舍并州已十霜”，起笔简单、平常，着一“霜”字，一字双关，既代表流年和季节之变化，也有人际关系所蕴含的“冷情”之感。“霜”“客”“并州”短短这四个字，就把品味乡愁的主基调定下来了。

　　本诗通过时空转化中镜头运动轨迹的变化，自然而然便产生了作者情感的变化。过去时空是咸阳，现实时空是并州（太原），心理时空则是童年时期的老家。移动镜头表面上是以并州为中心，实际上咸阳才是作者和读者心中的暗线背景。在我看来，它是用蒙太奇手法将镜头做成黑白，用折叠技巧一转场，直接就过渡到现实中的并州。紧接着就补上一句“归心日夜忆咸阳”，两句结合，十年客居，十载思乡，归心之切，跃然纸上。

　　开头两句，一启一承，互为因果。作者越是回不去咸阳，越是想离开并州。移动镜头正好与心理作用相互对应，希望想近，离家越远，理想丰满，现实骨感。第三句“无端更渡桑干水”，镜头甩向了北方桑干河，心理反差更大，现实空间又朝着不利于回乡的主体方向进一步推进，让诗人倍感惆怅。“客”中再客，雪上加霜，酸甜苦辣汇成一句话“却望并州是故乡”……

　　全诗读完，移动镜头完成了从家乡（咸阳）到他乡（并州）再到第二他乡（桑干水）的焦点转变，镜头聚焦的过程，就是过去时空、现实时空和心理时空互相转换、步步加重和凸显的过程。在并州尚感叹离家远，何况北上渡过桑干河更远，再往北走就是塞上了。情之切，爱之深，心已近，身却远，更是给读者留下了更多的人生哲理思考和想象空间……

　　“无端更渡桑干水”，此句是诗眼。这没来由、没道理、无缘无故，却为什么让我回不去呢？“无端”得连自己都说不清楚。而我却偏偏喜欢尾句“却望并州是故乡”。并州呀，恨过爱过，现在我反而思念了。180度的大转弯，到底是什么原因，留给读者去寻找、去想象。正如晋人张协《杂诗》“流波恋旧浦，行云思故山”，也如柳宗元的“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还如杜工部在成都写的“东来万里客，乱定几年归”，都是乡愁赋予诗句的灵魂。一个“更”、一个“无端”、两次“并州”，误把他乡当故乡，内涵和外延、诗情、诗意全有了……

　　清代诗人岳端在《寒瘦集》中评价这首诗说：“自起到结，句句相生，字字相应，章、句、字三法无一不妙。”评得十分准确到位。也有人认为此诗并不出名，若放在整个唐朝诗歌发展史上来看，这种说法或许不无道理。在我看来，《渡桑干》主题立意好，白描叙述好，情感张力好，才是此诗的重要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