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人眼中,火星因颜色赤红,当时东西方对火星均不抱好感。西方人称它是战神,主杀戮,东方人则将它视为“灾星”。然而,自伽利略后,西方人对火星的兴趣与日俱增,东方人对它的兴趣反而降低了。其中幽微,值得钩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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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崇拜另一颗“火星”
在古代中国人眼中,有两颗“火星”,一是今天的火星,另一是“大火星”,后者更受重视。
大火星是一颗类似太阳的恒星,即心宿二,它亮度高,运行规律,可用来确定季节。比如《诗经》中“七月流火”,就是说此时大火星开始从西方落下,表示夏去秋来,气候变冷。
古人依据大火星的方位来确定行动时间:大火星在黎明时出现在东方,即夏历九月,人们开始修路;大火星在黄昏时出现,即夏历三月,王室会打开冷库,将藏冰分给贵族,即“火出而毕赋”。
商代时,设有专门的火正官,负责祭祀大火星,并建火星台,观测其变化,由此形成了寒食的民俗——当大火星消失时,全民禁火,以确保当年好收成。周代时,王室会派官员到民间,摇着木铎,通知禁火,即“仲春,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季春出火,民咸从之”。
直到“三月出火”,即大火星又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百姓才可以生火做饭。该习俗后与晋国大贤介子推被烧死在山中的传说结合,但介子推只是方国的士人,在当时属平民阶层,不在贵族之列,且他不可能在出生前便影响周朝礼制。
在屈原的《九歌》中,有《东皇太一》,是写给东皇太一的祭祀诗,有学者认为,东皇太一就是大火星,因楚国的祖先祝融氏曾任火正,颛顼氏“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所以楚人有大火星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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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童谣被列入官修志书
汉代是栽赃火星的鼎盛期,汉人创造性地将“儿童传谣”与“荧惑害人”两个传统合为一体。
“儿童传谣”始于西周末年的“檿(音如眼)弧箕服,实亡周国”,本是一则童谣,檿弧箕服即桑木做的弓、箕草做的箭袋,周宣王听到后,派人立刻去捕杀一对售卖弓箭的夫妇,夫妇出逃途中,遇周天子宫中小妾所生一女婴,便收留了她。夫妇二人逃到了褒地,女婴长大后,褒地因得罪了周,献此女于周,即褒姒。入宫后,褒姒深得周幽王宠爱。在她建议下,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后犬戎伐周,诸侯不肯救,西周遂亡。
躲来躲去,周还是亡了,所以《国语》说:“天之命此久矣,其又何可为乎?”
先秦童谣毫无儿童特征,不仅话题都是成人的,用词、押韵也无童趣,这些政治预言可能是《周易》爻辞的延伸。在《左传》中,记录了许多童谣,比如:
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
鹑之贲贲,天策炖炖,火中成军,虢公其奔。
预言在丙日(每月3日、13日、23日这三天)时,虢国将被晋国所灭。这可能是流落民间的方士利用占卜术,提出自己的观点。其辞鄙俗,被视为儿语。很少被高层采纳,却又经常言中,遂有“谶语”意味,即事后应验的话。
据学者张梦倩、杜成宪在《“荧惑说”与“童子之精”》中钩沉,自《汉书》始,童谣开始被列入官修志书之“五行志”,周作人甚至称这是童谣的“五行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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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丑只好背污名
与大火星受宠不同,真正的火星不入古人法眼。
火星离地球更近,易被观察到,但从地球看,火星的运转实在奇怪。它公转周期是687天,相当于地球的一年多,两星时远时近,平均780天相会一次(有时是764天,有时是804天)。
火星的公转轨道与地球不一样,地球更接近圆形,火星则相对椭圆。所以地球人看到的火星,354天与太阳同方向运行,72天逆行,然后又是354天顺行。在逆行过程中,会出现“荧惑守心”“火星冲日”等现象。
古人原本对颜色可怕、忽远忽近的火星就没什么好感,见它“突然”出现在天空的其他领域,自然心生恐惧。称它为“其行无常,司无道之国”,《史记》中说:“荧惑为孛,外则理兵,内则理政。故曰‘虽有明天子,必视荧惑所在’。”
其中“荧惑守心”,即火星停留在心宿中,尤其让古人不爽,被认为是“大人去政,主去其宫”的恶兆。这种情况大概每80年发生一次,此外,每40年会出现一次类似“荧惑守心”的现象,恰好契合了古代农耕社会超大饥荒的发生概率。
传统农耕生产效率低,饥荒年年有,每十多年会发生一次大饥荒(清中期以后,因人口增长过快,每七八年便会发生一次),超大饥荒的频度则为每40至50年一次。造成超大饥荒的原因很多,如火灾、水灾、地质灾害、瘟疫、战争等,很难归因,把脏水泼在火星的头上,简单方便,且没人喊冤。
所以,古人直称火星为荧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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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荧惑守心”是误记
汉代谣谚大兴,社会影响大,且汉代天文学也偏迷信,官设太史待招,“三十七人,其六人治历,三人龟卜,三人庐宅,四人日时,三人易筮,二人典禳,九人籍氏、许氏、典昌氏,各三人,嘉法、请雨、解事各二人,医二人”,干正事的还没算命得多。
最早将童谣与火星结合起来的,是思想家王充,他说:“天地之气为妖者,太阳之气也。妖与毒同,气中伤人者谓之毒,气变化者谓之妖。世谓童谣,荧惑使之,彼言有所见也。荧惑火星,火有毒荧,故当荧惑守宿,国有祸败。火气恍惚,故妖象存亡。”
王充与班彪(班固的父亲)是太学的同学,因钦佩后者的学问,自认为弟子。班固年幼时,王充曾称赞说“此儿必记汉事”。可见,班固开“五行志派”,多记谣谚,绝非一时兴起。
到魏晋时,童谣与火星的关系被写入正史。据《晋书·五行志》:“孙休永安三年(260年),将守质子群聚嬉戏,有异小儿忽来言曰:‘三公锄,司马如。’又曰:‘我非人,荧惑星也。’言毕上升,仰视若曳一匹练,有顷没。”
4年后,蜀国灭亡,6年后,魏国被司马氏篡夺,21年后吴国灭亡。跨度如此之大,恐怕很难视为“应验”。
学者黄一农先生曾就正史中记载的“荧惑守心”进行研究,发现共出现23次,其中17次竟“不曾发生”。而西汉后实际发生40次,大多数未见记载。学者刘次沅、吴立旻则从正史中找出25条相关记录,其中只有10条准确,其余多有误记、错记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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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精细化 迷信露马脚
黄一农先生认为,古代占星有为权力斗争而捏造的成分,刘次沅、吴立旻则认为,传统儒生缺乏科学训练,难免错讹。但还有一种可能:记录模糊,才能勉强与现实匹配,带来心理安定。
汉成帝绥和二年(公元前7年),出现荧惑守心,这是一次错误的记录,汉成帝却让宰相翟方进替皇帝自杀,翟装傻,反复拖延,汉成帝气坏了,派尚书令去翟家,追究“政事不治,灾异并臻,百姓穷困”之责,还赐给他酒十石、牛一头,让他“审处焉”。翟方进没辙,只好自杀。可他死后不久,汉成帝也“崩于未央宫”,还是没躲过去。
唐代时,官员按星空分布设置,火星长期停在哪,相应官员就要辞职。
学术可以精细化,迷信一精细,便露出马脚。在唐代,长孙无忌、萧瑀等名臣均因火星问题而辞职,都被唐太宗驳回。
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四月,“荧惑守尾”150多天才退,吓得崇祯要“素服减膳,其诸臣各引罪修省”,杨嗣昌则上书批评说:“臣闻月食五星古来变异史不绝书,然亦观其实政事,相感灾详之应,不一其致。”
可见,随着记录增多,人们会逐渐从蒙昧走向理性。但在封建时代,平民不许私观天象,违者处死。相比之下,随着望远镜发明,西方人对火星的兴趣越来越浓,上世纪初到50年代,近半数西方人相信有火星人。
科学是无尽的前沿,只有保持好奇心,勇于探索,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人。祝融号成功登陆火星,正是跨越历史羁縻的重要一步。
据《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