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经历过三任班主任。
一年级,班主任是位老人,初见之下,就是普通的老妇人,大概是解放脚,走路有些摇晃,穿着也非常随俗,头上总裹着一条深色头巾。但一走上讲台,抄起教鞭,立刻就气场十足,让你没法不注意听讲。我一生都记得这位老师的一手好字,她能把粉笔用得妙至毫巅。我好长时间试图摹仿她写的拼音字母“a”,那个弧度线条之美妙,由起笔到收笔,笔势变化,有粗有细,有饱满处,有圆转变化,最后还能以一个小尖尖收尾。写汉字亦复如是,一、二、三、四,俱有起笔,运笔和收笔,一横到底还似有回锋。我偷偷摹仿,难得其端,后来等我知道“悬针”、“垂露”这类词时,才回味到那位老师的板书竟有如是之美。
这位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年,就在我们快升级时,老师害起了牙疼病,疼得要命,忽然嘤嘤然哭了。我不相信她是疼哭的,但又不知她还有什么隐衷。这样年龄的老人,当着大家面哭,总有难忍的原因。
二年级,换了位年轻班主任,经验明显不足,便以严厉弥补。她的严,多体现为批评。后来连我们都看出,老师的肚子渐渐隆起,最终在临盆前,与我们挥泪告别。我再次受到一位成年人痛哭的洗礼。来顶替她的,是张老师,即使在那时的我们看,她也是个小姑娘,显然还没有进入被人喊老师的角色。肯定是书看多了,带着对教师这个神圣职责的理想,一入职便以她的天真和幻想,担起了我们班主任的重责。而且一直把我们带到毕业。
与前边那位去当妈妈的老师相反,张老师走入教室就满面春风。我们被压制很久的情绪一下放松了,不知从哪个角落乱了起来,之后向全班蔓延,说话的,前趴后仰的,串行跑的,一时更比一时乱。终于,小张老师脚步沉沉地走到教室外边去了。再返回来,张老师就当着我们面哭了。先是抽泣,边哭边说,班主任不当事小,不能影响同学们的学习……正在此时,放学铃响了。张老师抬起泪眼说,下课吧!大家回家好好想想。接下来说的话出乎我所料,她说她很羡慕大家,你们马上就能回到温暖的家中,可是老师……说到这儿,她完全崩溃了,抬起胳膊捂着脸擦泪,同时大放悲声。同学们开始移动,收拾好书包,但没离开教室,不约而同地走到张老师那里,以一个圆把老师围在中间。一种柔弱而温馨的气氛充溢在师生之间。我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张老师走掉。
柔弱胜刚强,张老师日后继续以她的真诚和温婉面对我们,而我们竟然很吃这一套,纪律日益好了,成绩日益提升,我也日益不怕老师,直到毕业。
以后,我没有返回过母校,也没见过张老师。算了一下,如果我们当时十一二岁,张老师也就十七八。如今我已年近古稀,回头想当小学生的日子,总忘不了这三位班主任,她们的真诚付出,特别是她们的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