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熹微的晨光中醒来,我漫无目的,跟随路上零散的行人走进迎泽公园。跟着塑胶跑道上的晨练者走了一段,看到藏经楼前有一位老者在做八段锦。
从公园的东门出来,辨不清回宾馆的路。路边鳞次栉比的楼群中不见炊烟,饥饿的我需要一份冒着热气的早餐抚慰自己。在手机地图上搜索到附近有一个惠民市场,经验告诉我那里可能是一处人间烟火的桃源之地,便骑一辆共享单车前往。然而骑行不远就被路边一个写着“头脑”的店吸引了。
多年前为朋友的美食散文集绘制插图,书中有一篇《清和元头脑》,让我知晓太原有一种叫作“头脑”的食物。
店里还没有客人,我点了一个单碗头脑和一两羊肉烧卖。头脑端上桌,是一碗素白浓稠的汤羹,用汤匙搅拌才发现里面隐匿的羊肉、莲藕片和山药。喝一口,舌尖先尝到淡淡的清甜,细细感受,药材味和黄酒味泛起,裹着羊肉清香微膻的滋味,一时间五味杂陈,很难用准确的词汇形容。徐徐咽下,一股暖流直达胃部,口中生出甘香的回味。
店家端着烧卖过来,见我不太适应的窘迫,帮我盛了一碟腌韭菜。腌好的韭菜颜色翠绿,咸鲜爽口,与肥羊肉和黄酒的味道相得益彰,一口韭菜入口,“头脑”立刻被注入了灵魂。
烧卖在太原也叫稍梅,因出笼时状似梅朵而得名。馅料以羊肉为主,辅以姜末大葱;外皮薄如纸张,蒸熟后馅料隐约可见,唯有封口处的面皮雪白。一口下去,肥美的汤汁四溢,连皮带馅一起入口,细嚼羊肉的鲜香。
我在六月的早晨吃完一碗头脑,好像武侠小说里幸运的主角吞食神奇的丹药而打通了任督二脉,满头大汗,浑身是劲。
晚上十点的并州北路依然人流如织,拐进几步之外的新南一条。巷子里灯火阑珊,路边的水果店和小饭馆正在收拾店面,准备打烊。
看到“李师傅剔尖馆”还亮着灯,便走了进去。不大的铺子收拾得干净利落,店家是一对年轻夫妻,我说要一碗剔尖,女店主问要大碗还是小碗?我说小碗。
操作间的门敞着,我站在门口看男主人做面。他在炉边站定,左手五指张开托着一个瓷盘,盘中是提前饧好的面团。瓷盘微微倾斜,柔软的面团微微流动,在盘子最下端形成一个圆弧,店主右手的筷子飞快地一拨,那一点多出的面团就被剔入锅中。一条两寸多长、中间扁圆、两头细尖的面如离弦之箭射中沸腾的水花。
甫一坐定,一碗西红柿白菜剔尖面就上桌了。女店主抱歉地说小菜只剩一点黄豆雪菜,我答无妨。我先用筷子夹起一条形似小鱼儿的剔尖,入口爽滑、软中带韧,有清新质朴的麦香;土豆块糯软,白菜软烂无渣,经过煸炒的西红柿已经融化在汤汁中,酸甜浓郁,稍加搅拌面就和浇头浑然一体。我连吃几口才稳住心神,开始细嚼慢咽,加少许辣子,淋一勺老醋,嘴巴立刻被浓烈的酸香撩拨得欲罢不能。
出了店门,脚步踉跄地走在并州街头,一碗剔尖儿在我的身体里愉悦地哼唱。我想,我是真的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