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好藏在山野间,一片熟田,一山落晖,一树风月,生动活泼地勾勒出一整个秋天。
秋风来得清细,是被盛夏的竹筛滤掉狂躁粗暴后留下的温软细致,会在不经意间把夏衫吹薄,还会借一场雨收了姑娘的裙裾,紧了少年的臂弯。乡民一夜饱睡后敞开了胸怀,准备迎接秋的恩赐,农具叮叮当当和着季节的脚步,疏阔明朗。
初秋时分,夏未尽消,秋未全到。田间地头依旧生机盎然,野草自在坦荡,蜂蝶往来穿梭。更美的是野花结了籽,摇在风中。庄稼捧着刚熟的果实,妩媚动人。乡民的饭碗里飘着秋来的第一缕香,孩子们恨不得把野味都装进衣兜,把留恋钉在崖畔。
软糯的玉米,是秋来唇齿间一道清爽的甜点,适合慢慢嚼。青黄不接的年岁,父辈是把玉米当主食吃的。我们把玉米当调剂,闲来一穗,享受着生活的惬意。邻里之间互换着不同的品种,谁家水果玉米甜得紧,谁家软玉米香得很,你来我往中,生出浓浓的情愫。有心人特地留了种,来年还得继续这份美好,田间地头生长着活络的心意。若有人夸:“家里玉米实在甜呀!”总会有人回:“那还是去年尝着好吃,留下的种呢!”初秋的对话有经年累月的味道,是过往勾连着眼下又绵延到日后的感觉。乡野间的光阴,就在精打细算中一寸寸地成熟,哺育着生活的朴素真实。
一亩玉米,地头一分种南瓜,田里热热闹闹,饭桌才会五味俱全。有了花花绿绿的南瓜,小米粥才熬得金黄,出锅后会溢着瓜香。最好的营养师是自然,最切实的品味是勤劳,如此一来,日子默默地好。
有时候觉得生命始于秋天,饱满的籽,熟透的瓜,蜜甜的果,就连飞鸟都生着毫毛。若生命离开漫长的过程定格在某一瞬间,那一定得在秋天,秋天结实,是生命的样子。
初秋的田野从不声张,在慢条斯理中圆润练达,像而立之后经历了世事的壮汉,抛却浮夸,留下平静安宁。玉米早已停止了拔节,土豆花开过,南瓜在月色中老去,一切都和缓轻健,包括一座山。
山上的野果自顾自地生长,这个季节的酸枣还未红透,翠绿的皮泛了白,果肉厚实,偶有染了半边红晕的果子,摘来放嘴里酸甜可口。约了好友一起翻山过岭,循着酸枣坡跑,一下午的时光就散在风里。自由不是跑了多远,而是跑得多么自在。上下山时追逐打闹,狗尾草长在路边,蚂蚱忽然飞过,蝈蝈不停地叫。
多年后路过酸枣丛,停下车来与好友直奔而去,却怎么嚼都没有当年爬坡越坎的味道,相视而笑。人最大的幸福是在相应的年纪里做过该做的事,闲暇时能够梳理记忆。我想,我们蹲在酸枣丛前,聊着过往,就是极大的幸福。因为我们还在彼此生命里,默默相伴,把年岁的美好打成桩,站上去就是风景。
沟底的醋柳顺着土崖长,醋柳两个字听起来就生动,既有味又有形,其味酸涩,其叶如柳。橘黄的果实簇拥在枝丫间,细长的叶子似美人的眉尖。砍了稠密的枝条,回家悬在屋檐,单是看着都满足。外公是赤脚医生,常说醋柳对咳嗽痰多、消化不良有效,更觉得神奇。
野地里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触目皆是,有几种侥幸拿方言叫上名的却又写不出来,索性留了神秘的遗憾,等有一天可以给它们命名了该是一份惊喜。
乡民沿用着最生活的取名方式,简单粗犷地把繁多的野草分类。养兔子的人家叫“兔草”,养猪的人家叫“猪草”,给“草”加一个动物的名字,全凭吃草的一张嘴,“民以食为天”大抵如此。细推物理,以味道取名的菜同样生动,比如“甜菜”“苦菜”“酸菜”“咸菜”,光听着就有跳脱的烟火味。
活在舌尖的季节,就像活在生命的原点。秋天可以是生命的开始,只要我们愿意,倾听万物的絮语,感受风的细密,抚摸大地的果实。
真想闲在秋风里,田间披草而坐,四周秋虫低鸣。从叶尖白露到月上树梢,乐尽天真,陶陶默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