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吃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一成不变的搭配。早上铁定的“馓”(一种小米粥里加玉米面的主食),中午间隔圪斗、饹瘩,晚上玉米面饼、窝头配米粥等汤类,永远不会有惊喜,永远不会变花样。
二是简单粗糙的做法。母亲做面食的卤,完全可以列入“健康食谱排行榜”,低油低盐,清汤寡水,萝卜、白菜、土豆统一切丁,点油炝锅,蔬菜略炒,然后加两瓢水一咕嘟,大功告成,从来没有粗粮细作的想法。
三是匪夷所思的组合。母亲喜欢在稀饭里加东西,有时候是胡萝卜,有时候是白萝卜。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芥疙瘩,本来腌成咸菜还能下饭,但煮在饭里简直就是黑暗料理。每每在昏暗的油灯下或不甚昏暗的暮光中,我悄悄把那些不爱吃的东西挑出来,扔到母亲发现不了的地方。
在母亲心情好的时候,我们也会提出抗议,母亲总是停下手里的活、放下吃了一半的碗斥责:“能吃饱肚子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不想吃,回屋写作业去!”我们便都禁了声。母亲是乡村教师,在学生中很有权威,在家里同样如此。在积极抗议无果后,只能消极应对。现在想来,在那个年代,又是孩子多的家庭,能填饱肚子已属不易,何来那么多非分之想。
低年级的孩子放学比较早。早早放学的我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爬上锅台坐锅,不会捅开煤火,锅里的水便不会烧开,但至少是温的。直到各家炊烟袅袅,母亲才踏着匆匆的步伐往家赶。母亲常年任班主任,心思永远在她的学生身上,对工作有着近乎癫狂的热爱,似乎有永远干不完的工作,恨不能把全部心血都给了她的学生。匆匆地放下书包,匆匆地系上围裙,匆匆地和面炒卤,然后督促我们抓紧吃饭,短短的时间,母亲一气呵成,很快结束了一场短平快的晚餐。
做饭不讲究也就罢了,母亲吃饭也不讲究。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饭量也在激增。经常是等到我们吃完,到母亲吃饭的时候,不是面少了就是卤没了,于是,母亲便切点生葱、辣椒,加点咸盐面、干香菜,搅和搅和对付一顿。
过年总是要改善一下伙食的。记忆中,过年的饭菜总是由父亲来准备,提前两三天便开始炸丸子、炸豆腐、做甜红肉,母亲在旁边打下手,但从来没有偷师学艺的想法。等到一桌子好饭上桌,母亲总是把肉夹到我们碗里,自己从来不吃。有时候,我们也会往母亲碗里夹一些,母亲总是反手又放回我们碗中,完成了一次简单的爱心传递。
长大后,与母亲唠家常,才知道了一些过往。母亲从小家境贫寒,即使过年过节也不见荤腥,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粗茶淡饭成了日常。
时光规行矩步,母亲日渐衰老,偶尔她还会下厨,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搭配,依然是简单粗糙的做法,依然是匪夷所思的组合。我们吃着母亲做的饭菜,一边调侃着母亲的厨艺,一边谈笑着从前的经历,似乎母亲做的饭菜也不像以前那么难吃了,一切的过往都那么云淡风轻。
再后来,岁月神偷带走了母亲,也带走了母亲不甚精湛的厨艺。现在想起母亲,便想起母亲做的粗茶淡饭,想起那清汤寡水的健康饮食,虽然不甚可口,毕竟有着妈妈的味道,但想要再吃上一口,却永远不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