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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锅拉面

白松青
  故乡的开锅拉面,氤氲着浓浓的乡愁情结。绵长、筋道、嚼头十足的开锅拉面,佐以油炸豆腐丝、炒鸡蛋丝、陈醋、香油、香菜、葱姜蒜、二味水、勾兑的汤料,浅浅的小碗,宽宽的汤水,细细的面条……挑一筷子滋溜吸进嘴里,单调困顿的郁闷,愁眉紧锁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开锅拉面虽出自故乡,但乡民即使逢年过节也难得吃上一回。其一,家里小厨房火温不够,场地狭窄;其二,人手不足,绕面、拉面两个人以上最佳;其三,需要三尺长的大面盘,一般人家不置备扯面工具。只有红白喜事,尤其是白事,开锅拉面才成为桌上主餐、口中佳品。这种颇有仪式感的拉面,寓意深刻,主家期望丧礼办得圆满,子女今后生活如意通畅、条条顺顺。

  开锅拉面不仅是乡村人舌尖上的美味,还是一种婉转的隐讳表述。

  岁月静好的年代,村里老少爷们街口迎面遇上,免不了互相搭讪,随意聊天。如有不介意的年长者一本正经地对你说:记得去吃我的拉面,过了麦秋过不了大秋,起身呀……听此话,别傻傻地以为是客套话,老人家请你吃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拉面。他这是预告你他的寿命进入倒计时了,交代后事呢。悲凉的人生离别,原不过是一大碗“开锅拉面”。在智慧豁达的老者心中,生离死别宛如平常一碗饭。往往听者心中一惊,泛起阵阵悲凉,只得强装笑颜地说:“好我的老汉呢,你这种玩笑也敢开?” 

  窘困的年代,平日少油没盐。小麦属于细粮,大家平时都舍不得吃。但如果家中有长者离世,都会省出几十斤小麦来,在老人的葬礼上让乡亲们吃一顿丰盛的开锅拉面,好帮着抬材、挖墓、拾遗骸。

  吃一顿开锅拉面,是有讲究的。适逢婚丧嫁娶、生日满月,正日子的前三天,事主家的露天漕火已经砌好,长长的像一条渠漕,故名“漕火”。红红的炭火第三天才燃烧到极致,火苗飞窜,距离数丈远热浪直扑脸面。餐前四五个小时,小厨开始和面,完全手工,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需要体力强、手劲足的四五个年轻厨师合力完成。几十斤面粉倒入一个大缸内,水温、配料都要拿捏到位。经验不足的厨师,有时要提前先和四五斤面试一试,看能否扯开条子。

  面和好,厨师已累得浑身冒汗,喝茶抽烟说笑休息半天,让和好的面充分发酵,面、水、盐、碱、矾比例适当,融为一体。中午时分,四方宾客陆续到齐后,总管大喊一声:安客!于是,迎客的、招客的、茶酒房的、端条盘的,全部上阵,十几桌客人按照辈分、身份就座。八个凉菜、烧酒壶先上,酒过三巡,飘着麦香、色香味俱佳的开锅拉面隆重入席,每桌一个人平均四两面粉,这是死套路。不等端盘的离开,年轻后生一筷子就把一碗面吸溜进肚里,人们吃面的速度永远吃不过拉面师傅,第一个端盘子的还没离开,第二个又小跑着来啦……

  只见六七个厨师,一人把玩一个面团,双手颠来颠去,如同击鼓传花,最后一把在面盘里开条,三尺多口径的大锅,一个边下面,一个边出锅,滑滑的面条落入开水锅里,翻一个滚,如同浪里白条,一把面可捞出三十多碗,厨师们相互善意地取乐逗趣,浓浓的人间烟火味抚慰了在座的乡亲近邻,活着多好!如有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到不了现场,事主家的总管也会特意安排年轻人把热气腾腾的拉面送到家里,这一习俗延续至今。  

  一碗开锅拉面曾演绎过一个母子情深的感人故事。山河破碎的年代,庄稼人安稳的日子受到侵扰。大伯父作为长子,应征参军,与日本鬼子拼杀。第一天还是种田郎,第二天就穿上军装为国出征。爷爷奶奶泪洒田间,日夜为儿子的安危担忧。巧的是,本家一位叔叔身亡,第二天出殡,午餐就是开锅拉面,但军令如山,新入职的大伯父随营开拔,开锅拉面当然吃不上。所有的亲朋族人为大伯没能吃上开锅拉面扼腕叹惜,无不担忧大伯以后能否平安回来。第二天中午,奶奶让大师傅给捞了一砂锅拉面,打听到大伯父所在的队伍驻扎在离村三十多里的平定城,奶奶踮着一双小脚,端着一锅拉面,走走歇歇,穿山越岭,硬是步行三十里地,一路打问,找到部队驻扎的营区。到了队伍,太阳已快落山,沮丧的是,人家队伍上吃的也是开锅拉面。所幸,几年后大伯父平安归来,此生每忆起当年母亲送的那碗开锅拉面,总是泪流满面,心生温暖。

  还有为开锅拉面争尊严的。改革开放初期,城里有店铺开始经营开锅拉面,一角五分钱一碗。正是吃壮饭的年龄,记不清我到城里干什么,只记得饥肠辘辘,买了两碗开锅拉面,还没品尝出什么味道,就下肚了。但同桌的一位老者却不依不饶了。他把掌柜叫出来质问:开锅拉面的汤头里为什么不放香菜?你给我说出一个原因来。你这开锅拉面是从哪里学的?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没吃过不放香菜的开锅拉面。店主笑脸相迎,连赔不是,要给退钱。老者断然拒绝,咬定这不是几毛钱的事,是坏了多年来的老规矩。老人气呼呼地抗议,不放香菜的开锅拉面就不能叫开锅拉面。店主知道遇到较真的人了,一个劲地解释,香菜刚用完,已经派人去买了。

  离开家乡,我也曾走南闯北,吃过不少地方的拉面,但和家乡的开锅拉面相比,口感差了许多。我想,可能是其他地方的火温,远远达不到家乡世界级优质无烟煤的发热量和持久性。但另一原因,却是根植于血脉中的那种情结,那种无法言说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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