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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文相知忘年交

——《耕堂闻见集》中的孙犁和卫建民
《耕堂闻见集》书影
  卫洪平

  “你总是能先得我心。”

  “近年来,已很少有人和我谈文章得失,故每有疑难,总是写信给你,看看你的想法;而你每次所谈,都能深得我心,这是很使我高兴并感激的。”

  天津人民出版社新近出版的《耕堂闻见集》,收录1986年至1995年孙犁写给本书著者卫建民的书信62封。上面所引录的,便是孙犁晚年的通信。这批珍贵的芸斋书简,给热爱孙犁的读者带来一份惊喜,也为孙犁研究者提供了新的资料。

  上世纪80年代初,在中央国家机关供职的卫建民,业余时间,饱览京津沪穗港几家著名的报纸副刊和文学期刊。不久他便在文学的黄金时代辨识出孙犁和巴金的声音,认为两位老人的新作品体现了作家的良心。由于文学趣味和审美取向更贴近孙犁,26岁的卫建民自觉地选择孙犁,成为孙犁坚定的追随者。1981年,他在日记中写道:“我现在是‘孙迷’了。”

  5年后,卫建民去天津出差,《散文》编辑部一位熟识的老师领他到多伦道拜访了孙犁。

  交谈中,他对孙犁说:“这几年,在您所有散文中,《鞋的故事》是情绪最好的一篇。”

  “对!你的感觉很好。”孙犁说。

  卫建民又谈到孙犁的长篇小说《风云初记》里主人公的内心苦斗,以求教的口吻说出自己的看法。

  孙犁又说:“是的,你的感觉不错。”

  于是,孙犁鼓励卫建民把自己的看法写出来。同时强调,“我不是要你吹捧我”。

  那些年,孙犁对有些写他的文章不满意,说他们“没有自己的见解”。他告诉卫建民,“比较好”的只有两篇:一篇是诗人吕剑写的,另一篇是铁凝写的。

  卫建民遵嘱写了《去见孙犁》,登在《散文世界》。两人很快成了忘年交。从这年(1986年)开始,这位享有盛誉的文学老人与新结识的文学青年,开始了长达10年的通信。直到老人病重,彻底停止文学创作,无力再与外部联系,才终止。

  这一批芸斋书简,记录了孙犁晚年的部分生命轨迹、读书写作实况、指导卫建民的散文写作等。卫建民早期的《又见孙犁》,孙犁“读了两遍,觉得与众不同,有自己的思想”“不止有对象,也有自己”。从卫建民这篇文章,孙犁联想到二三十年代写散文很认真、也很吝啬的李又然的得失,便写信提醒卫建民:“你写东西,还可以再放开一些,随便一些,这样就可以多产一些了。”李又然曾留学法国,抗战中赴延安,是一位有特色的散文家,可惜留下的作品很少。熟悉孙犁作品的读者大都知道,在这62封信之外,孙犁1986年公开发表了一封致安徽作家张秋实和卫建民的长信,标题是《散文的虚与实》。之前孙犁希望卫建民多写,“最好一个月能写三五篇散文”;后来他认真想了想,又觉得这个要求高了些,实际很难做到。在孙犁看来,小说、诗、报告文学都可以多产,“唯独散文这一体,不能多产”。这是由“这一文体的性质决定的”。孙犁认为,散文在内容上“要实”,在文字上“要简”,“中国散文写作的主要点,是避虚就实,情理兼备”。十卷本《孙犁文集》把这封长信编入“文艺理论卷”,此文对有志于写中国式散文的作者是一剂良药。大概因为是理论文章,而非严格意义上的书信,卫建民这回编《耕堂闻见集》未予收录,着实有些可惜。好在“耕堂劫后十种”之七《陋巷集》和《耕堂序跋》里都有,读者不难找到。

  在书信往来中,卫建民和孙犁常切磋文章。“我写的东西”,孙犁在1990年5月1日信里说,“经你一指点,我再看看,每每就确实觉得有那么一种变化。但在你指出以前,我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卫建民致孙犁的信,都不留副本,绝大部分散佚了。耕堂身后,家人整理遗物时找出几封,寄还卫建民。其中有一封,孙犁让谈谈他作品的缺点,卫建民复信,直言自己的看法。这几封信没有编入本书,只在孔夫子网站卫建民注册的“槐荫书话”里,能见到一鳞半爪。

  孙犁阅人无数。一位著名刊物的主编曾向卫建民转述孙犁的话:“建民是个诚挚的人。”这本《耕堂闻见集》,除了62封信,还有《日记里的孙犁》。日记摘录的内容都与孙犁有关,始于1981年感觉自己成了“孙迷”,止于2002年孙犁病逝,长达20年。卫建民的诚挚,对孙犁的热爱,日记中随处可见。他“长时间读不到老人家的作品,心里就不安”,甚至静夜独语“我害怕孙犁死”。

  孙犁的生日在初夏时节,每年这时候,只要情况允许,卫建民都会专程赴天津祝寿。1988年5月11日值孙犁75岁诞辰,头天晚上,卫建民乘末班车抵津,宿在耕堂门外的“福仙池”。这是一家澡堂子,一晚上两块五。次日大早,孙犁一见他就高兴地说:“你不是说五一来吗?”

  有一年卫建民到唐山出差,中途下车,看望孙犁。

  从日记摘录中可以看出,卫建民追踪阅读、深入研究孙犁的轨迹。也能看到,在孙犁高尚的人品和魅力无穷的作品感召下,卫建民越烧越旺的文学理想,他的勤奋、执着、专注、纯净,以及独立思考的才能和品格。

  《日记中的孙犁》是一个文学青年追随孙犁、业余成长为学者作家的实录,与62封书信放在一起,给孙犁研究者提供了珍贵资料。日记摘录的末尾,有一段附注的文字真挚感人:“我从青年时代就读老人的书,有幸认识老人,相互通信,成为我生命中的重要事件。我的成长,有孙犁作品的滋养和孙犁高贵的人格精神的浇灌。”的确,孙犁之于卫建民,“产生着塑造性的意义”。

  本书收入研究孙犁本人及其作品的散文随笔15篇。私意《孙犁的继承和坚守》需展开论述才显完整,其余各篇,篇篇都是精金美玉,醇正高尚,唯美大气,独具见识。下面几个观点可见一斑:(一)“说孙犁继承了鲁迅以后的文学传统,是我多年研究的第一个结论。”“像鲁迅一样,孙犁身上凝聚了一个民族优秀的文化。”“在当代文学史上,晚年孙犁的十本小书,维系着20世纪下半叶中国文学的命脉;因为孙犁,由鲁迅开创的现代文学才一脉相承,并在世纪末永续发展。”(二)“一位早就退回内心的老人,自身就是富有的矿藏,每一块都是发光的结晶体。”(三)“孙犁的晚年变法,莫非就是大脑的重塑?可能,可能。”后面这个观点,是作者从中科院院士朱清时“禅定可以重塑大脑”的体验中受到的启发。总之,这本书里的文章有一股灼人的力量,不仅感染读者,且能感发读者。

  孙犁生前,看到卫建民的一篇短文,首次提出以1990年的千字文《锁门》为标志,孙犁的创作进入第四期。便写信询问:“你把我的创作分为四期,不知前三期如何分法,望便中告知。”收到回复后,孙犁说:“你的四期分段法,我看很新颖,很有意思,是否可以费些时间,写成一篇论文,也算一家之言吧!”不久,孙犁在《文汇读书周报》发表《我的读书生活》,就是按卫建民提出的这个框架,分四期叙述的。

  可能因为工作忙碌的缘故,加上卫建民自认为理论准备不足,孙犁寄望于他的这篇“论文”,一直没有写出来。今年是孙犁逝世20周年,卫建民编辑出版了孙犁散文精选《时常有风吹过我心头》(“经典慰藉心灵”系列丛书之一),还有这本《耕堂闻见集》(“我与孙犁”系列丛书之一)。7月上旬,他又应邀赴天津出席纪念孙犁逝世20周年暨“我与孙犁”丛书首发式。在接受《天津日报》记者采访时,卫建民说:“孙犁是鲁迅的传人。”通过记者,他建议年轻读者读孙犁的散文,并形象地说孙犁的散文“是玉米面粥,是萝卜白菜,滋味清淡有营养”。书中15篇文章,是他过去35年间积累的研究成果,纵览还算可观。但从“研究”的角度,从作者40年研读孙犁的积淀来看,显然不够厚重,不能让人过瘾。需要一番整合、拓展、提炼、升华的功夫,用一部专著的规模来呈现。

  事实上,这些年卫建民一刻也没有忘记孙犁的嘱托。他在本书序言中郑重地说:“我要尽快写出自己理解的孙犁,完成老人家在世时的嘱托,让读者看到一个奇异的精神文化现象,为我敬爱的前辈立传。”

  我们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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