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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三百首》的“软硬伤”

李定广
  清代蘅塘退士编选的《唐诗三百首》是流传最广的经典唐诗选本,一直影响至今。基于选本的立场、现代学术的视角,文史学者李定广对其编选情况考察、分析,发现该书存在许多“软伤”和“硬伤”。从今日起,本版分期刊发李定广《〈唐诗三百首〉的“软硬伤”》一文。           ——编者

  唐诗选本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为了表现选者个性鲜明的诗学主张的选本,可称为“特殊选本”,如王士禛编《唐贤三昧集》就是为了宣扬其“神韵说”;另一类是教科书式引导人们诗词入门、比较全面公允地反映唐诗面貌的选本,可称为“一般选本”,如沈德潜《唐诗别裁集》。朱自清说:“有特殊选本,有一般的选本。按着特殊的作派选的是前者,按着一般的品味选的是后者。中学生不用说该读后者。《唐诗三百首》正是一般的选本。”

  作为“一般选本”的《唐诗三百首》,编成刊行于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春,编者未署实名,仅署“蘅塘退士”。经朱自清、金性尧等学者考证,可知其真名孙洙,号蘅塘退士,无锡(今属江苏)人。他编此书,与诗教有关,正如自序所说:“因专就唐诗中脍炙人口之作,择其尤要者,每体得数十首,共三百余首,录成一编,为家塾课本。”原来,他是要选唐诗中“脍炙人口”的名篇作为“课本”,按体编排,以便于学生揣摩各体的写法,从而推行他的诗教。

  《唐诗三百首》既是唐诗启蒙课本,又是唐诗精选本(自序所谓“白首亦莫能废”,又批评《千家诗》“工拙莫辨”),正因为它不同于绝大多数仅在历史上发生影响的选本,而仍然在当代民众的精神生活中发挥着强大影响,故有必要基于“一般选本”的立场、现代学术的视角,对其编选情况作一考察、分析,看其在当今是否仍能担起唐诗普及的重任。如此审视,笔者发现,该书存在许多“软伤”和“硬伤”。所谓“软伤”,是指非知识性缺陷,主要指选者的一些偏见和偏好,有隐蔽性和整体性的特点。而“硬伤”则是指知识性错误或者选者随意篡改造成的不良后果,有显著性和局部性的特点。对该书“软硬伤”的梳理、分析,有助于合理评估其在当代的“经典性”,推动唐诗普及与研究工作的健康开展。

  《唐诗三百首》的“软伤”,金性尧曾指出四点:所选反映社会矛盾的诗较少;未选皮日休、陆龟蒙、罗隐诗;宫怨诗的比重偏大;不该选韩愈《石鼓歌》。张忠纲指出,蘅塘退士不选李贺、杨炯、卢照邻、罗隐、皮日休、陆龟蒙,属于“重大遗漏”。王运熙指出,不选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也是缺憾,选了唐玄宗《经鲁祭孔子而叹之》这首艺术水平不算高的诗,则体现了他对帝王的尊重。笔者以为,《唐诗三百首》最主要的“软伤”应该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一是选入大量宫怨诗。

  共选入17首宫怨诗和14首闺怨诗,加在一起超过30首。从诗歌教化的角度,闺怨诗还算说得过去,但宫怨诗如王昌龄《春宫曲》《长信怨》、李白《玉阶怨》、刘方平《春怨》、顾况(作者实为马逢)《宫词》、刘禹锡《春词》、白居易《后宫词》、元稹《行宫》、张祜《何满子》《赠内人》《集灵台二首》、朱庆余《宫中词》等,大多写的是皇宫中嫔妃、宫女因失宠而寂寞、无聊,无论在古代还是今天,皆不适合孩子们的启蒙教育。

  二是不选张若虚、李绅、李贺、赵嘏、罗隐、皮日休、陆龟蒙、郑谷等名家、大家的诗。

  蘅塘退士总共选录全唐77位诗人的诗篇310首。但就诗人成就和影响而言,像漏选的李贺、罗隐二人,无论如何也能进入唐诗名家前20名之列。就唐诗名篇而言,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在明代中后期李攀龙的《唐诗选》(卷二)到清前期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卷五)等唐诗选本中都有入选,蘅塘退士偏偏不选。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雁门太守行》、李绅的《悯农二首》、罗隐的《蜂》《牡丹花》、崔护的《题都城南庄》等都是唐诗中的一流名篇,历代好评如潮,却也未入选。

  三是在唐诗大家推举上,扬杜抑李、重李商隐轻白居易的倾向明显。

  入选的77位诗人分为三个梯队。第一梯队依次是杜甫(36首)、李白(29首)、王维(29首)、李商隐(24首),第二梯队依次为孟浩然(15首)、韦应物(12首)、刘长卿(11首)、杜牧(10首),其余所选皆10首以下,属于第三梯队。自唐代至明代,“李杜”一直齐名,代表唐诗高峰,蘅塘退士选杜甫诗数量遥遥领先于李白。白居易也一直被视为唐诗大家,总体上看与王维相当,不应在李商隐之下,而蘅塘退士仅选白居易诗6首,只相当于李商隐入选数的四分之一。虽说他所选白居易《长恨歌》《琵琶行》两首篇幅较长,但所选李商隐《韩碑》篇幅也很长,综合来看,重李轻白的倾向明显。

  《唐诗三百首》里还有许多“硬伤”,大致可分为五类。

  一是作者张冠李戴。

  张忠纲《唐诗三百首评注》较早指出该书中所选诗的作者存在张冠李戴问题,他主要指出了四首:所选王之涣《登鹳雀楼》的作者应为“朱斌”,贾岛《寻隐者不遇》的作者应为“孙革”,李频《渡汉江》的作者应为“宋之问”,王维《秋夜曲》的作者应为“王涯”。莫砺锋亦曾发表《〈唐诗三百首〉中有宋诗吗》一文,指出《唐诗三百首》所选《桃花溪》的作者署张旭不对,实际上是北宋蔡襄所作。这里在诸人所论基础上再做些考证。

  该书“七言绝句”下选有《宫词》:“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精帘卷近秋河。”作者题顾况,误,应为马逢。马逢无别集传世,顾况《华阳集》无宋元版本,最早的是明万历刻本,卷中收有此诗。《万首唐人绝句》卷二九顾况名下和卷三六马逢名下、《全唐诗》卷二六七顾况名下和卷七七二马逢名下同时收了这首诗,《唐诗品汇》卷五七、《唐人万首绝句选》卷四七把它判给顾况,蘅塘退士从之,是个错误。宋刘克庄《唐宋时贤千家诗选》卷一六作马逢,特别是中唐令狐楚编《御览诗》收为马逢诗。《御览诗》编于唐元和九年至十二年(814—817)间,当时令狐楚任翰林学士,马逢任殿中侍御史。马逢,关中(今属陕西)人,长于乐府歌词,元稹称赞他“旋吟新乐府,便续古离骚”。《宫词》在唐代被认为属于“乐府歌词”。《御览诗》收马逢诗五首,皆为“乐府歌词”,同时收顾况诗十首。令狐楚编纂《御览诗》时顾况仍在世,故此诗作者应依其断为马逢。

  该书“七言绝句”所附“乐府”下选有《秋夜曲》:“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作者题王维,实际上应是王涯。蘅塘退士自注:“他本俱作王涯,今照郭茂倩本。”宋蜀本《王摩诘文集》卷一收录,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收入“外编”。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七六作王维诗,但《万首唐人绝句》卷一八、《唐诗品汇》卷五一、《唐人万首绝句选》卷五、《全唐诗》卷三四六作王涯诗,《唐诗纪事》卷四二、《全唐诗话》卷三俱作张仲素诗。近年发现的中唐张仲素编《元和三舍人集》(不分卷)明钞本,收此诗,作者署王涯。《元和三舍人集》编成于唐元和十二年(817),收王涯、令狐楚、张仲素三位翰林院“同事”的唱和诗凡169首。其中《秋夜曲》共两首,王涯先唱一首(即本篇),张仲素和一首。可见,本篇为王涯作确凿无疑。后世有署王维者,应是因“涯”和“维”行草难分而致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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