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在天上飞，在拥有一对翅膀的同时，还须具备一个条件，就是自身的轻盈。但是，话又说回来，轻可以，却不能轻得没有了内容。

　　其实，我也总在这样提醒自己，这也就是接下来的问题。曾有朋友对我说，你当年插过队，经历丰富，又去过那么多地方，难怪你的脑子里总有写不完的故事。我觉得，这话对，但也不全对。经历丰富和去过很多地方，这其实是两件事，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说，又是互为因果关系的两件事。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费解，其实很简单。小说是想象出来的。但这个想象要有依据，就是生活本身，没依据的想象就是胡思乱想了。由此可见，对小说创作者来说，他的生活经历和阅历越丰富，想象的资源，或者说写作资源也就越丰富。

　　从心理学的角度，当我们受到一个外部信息的刺激时，自然就会调动起记忆中的一个或几个乃至若干个以往的经验。作为小说创作者，我把这个接收到的信息叫“密码”。我之所以称它为“密码”，是因为它不仅难以捕捉，更难以读解，而且总是不期而至。这也正是这个“密码”既神秘又充满魅力的地方。

　　在采风过程中，我总是在寻找，或者说在等待，等待那个“密码”出现。我知道，这个“密码”能调动起我记忆深处，甚至是已经很遥远的心理体验和生活经验。这很可能是极为珍贵的，就像是一本或几本压在角落里、早已被我忽略的书籍。这时，我被这个“密码”指引着，又重新找到了它们。然后，从记忆的深处把它们小心地取出，吹掉上面岁月的尘土，它曾经的面目也就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因此，我每次去采风时，心里都充满这样的期待。

　　这种期待和重新找到的过程，对小说创作者是非常重要的。但此时，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或者说，只是开始。当我把这些尘封在记忆深处，又重新找到的体验和经验取出之后，在它们成为写作资源之前，又会出现一种“密码”。这种密码就很清晰而且具体了。它会指引我回到现实生活中，寻找新的与之对应的东西。这时，就不能走马观花了，要硬碰硬地去面对具体的事物、具体的生活。

　　我之所以用“硬碰硬”这个说法，是因为，这时容不得半点马虎，要怀着一颗敬畏之心。我很清楚，小说中的一些“硬伤”，往往就是在这时，一不小心产生的。

　　我总是希望自己小说中的情节能飞扬起来，或者干脆说，让我的小说“飞”起来。如此一来，就要努力写得轻盈。但轻盈并不是轻，这显然是不一样的两回事。要让自己的小说轻盈而又不轻，也就必须要有前面所说的这个寻找“密码”的过程。

　　这个密码，往往埋藏于泥土的深处。鸟儿飞在空中，是无法发现的。所以我说，我也希望自己是一只穿山甲。

　　据古生物学家考证，其实鸟的祖先也是在地上行走的，有一种说法，鸟的羽毛就是由它们当年祖先身上的鳞片进化而来的。如此纤细的羽毛，竟然曾是厚重的鳞片，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我这样的小说创作者看来，也并非不可思议。

　　鸟的祖先，在当年，或许就是一种类似于穿山甲的动物。当它们从泥土的深处钻出来，仰望天空，开始有了一种飞翔的渴望，可以想象，这时它们的心情是何等的激动。然后，终于有一天，它们竟然神奇地将一身鳞片羽化，接着生出了翅膀，一跃飞上蓝天。想一想，这多像一篇小说的诞生过程。

　　就小说而言，这个“羽化”应该是飞翔的关键。

　　可以想象，这时，鸟儿虽已飞翔在天上，但它的羽毛里仍带着祖先鳞片的基因，甚至还在散发着泥土的芬芳。我想，这就是所谓的质感。所以，它才轻盈而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