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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世界真实的响声

林中犀鸟

  张庆国

  拙作《犀鸟启示录》2021年在上海获奖,时间过去一年,线上颁奖。

  坐在家中书房,马上怀念起鸟来,我在原始森林中观察和寻找过的那些鸟,它们能力更强,天地更大,我们无线连接的云上活动,跟鸟在无边的空中飞翔稍类似。鸟是最文学化的一种动物,天生的诗人,最好的小说家。我在中缅边境的原始森林暴雨中,躲于小棚,观察雨中归来的犀鸟。可它的观察力比我更强,早就对悬崖边一间人类建造的小棚产生怀疑,飞来后并不归巢,声东击西地远远停到另一棵树上。

  人们以为犀鸟只吃果子,其实它也会飞到峡谷寂静的山涧边,捕食青蛙和小蛇,一种生命的存活,总是跟别的生命有关,犀鸟自己的命,也被别的命关注,它很警惕。犀鸟与世隔绝地在树洞中生活半年,保证自己平安,把小鸟养大,带小鸟飞去跟犀鸟群汇合,这差不多就是一个小说由封闭走向明亮的过程。

  我写鸟,写人跟鸟的关系,先是理解地球上的生命。我用一场夜晚的暴雨做一本书的开头,就因为雨是地球上的重要事物,跟所有生命有关。

  有天晚上我在高山村寨住,夜晚的暴雨摇撼小屋。我知道自己会写到这样一场雨,但重要的是写出雨声,不然写雨就无效,更重要的是要写出原始的、现场的、独一无二的雨声,第二天起床再写,已经来不及。我赶紧摸黑起床,在手机上仔细记下听到的雨声,因此我发现暴雨中的声响极其复杂,不是“哗哗哗”的描述可以解决,我在后来的作品叙述中,就写了四种雨声。

  昆虫也在树林里制造响动,树叶和树干的摇动有声,风穿过树的缝隙,摩擦出的声音很大,植物生长拔节,树根朝泥土深处伸展,都会出声,这些要写出来,怎么写?后来我找到了一种昆虫,就是土蜂。传说中几千只土蜂抬着一个沉重的生命,人类哭喊着找去,一阵混乱,巨大的响动回荡在传说的时间深处。这是一种传说中的真实。我听这个传说的那个下午,也是真实的。这就好办了,我把传说写出来,把我的经历写出来,就写出了森林的奇异声响,并连带写出了各种森林的喧嚣。

  我去寻访的那个山村,高居于原始森林之后,不远处就是缅甸,村民跟我讲述他们的生活,很随意地就说到了出国。国家边界他们当然是知道的,边境线和界碑他们也清楚,但他们的思维却没有国界,他们经常在中国和缅甸两边找活干,挣钱养家活命。这给我的写作带来更宽广的视野。

  我采访了几十位人物,把一个事件的所有相关人物都拜访了,但我不是采访他们的工作,而是采访他们个人的生活成长史、家庭生活史和个人生命史。我要的是生命经历的研究,一种生活样式的研究,有了这个,才有文学。

  要从鸟的高度来写作,俯瞰和理解世界,站得高才看得明白。非虚构写作,有一个问题是,什么叫真实?录音机记下的是真实?拍的照片是真实?看见的是真实?我采访录音了几十百把个小时,拍了无数照片,住在村民家,走遍了全村,走遍全县,可事情没那么简单,虚构与非虚构,界限模糊,不小心就会滑倒。

  阿列克谢耶维奇,她的非虚构写法是记者式,把实录的话原原本本抄下来。她有清晰的选择,选了自认为有价值的、冲突大的、感情浓烈的。卡波特式,是另一种。卡波特非常仔细地调查,研究资料,彻底理解了人所不知的事件起因,理解了寂寞和被忽视的严重性,成为当事人的好友,把小说功夫加进去,把真实的想象加进去,我喜欢这种写法。

  要写埋藏中的真实,就像把一只埋在土里的蝉挖出来,蝉出来鸣叫,就是那个人心里的真实想法。他说不出来,我试着帮他说,他进森林去,那种感受说不清,我帮他表达清楚,我了解了他整个生命的成长史,了解了他的家庭生活史,了解了他这个人的性情,了解了他所生活的那片土地,发生在那片土地上的事也就容易理解,写起来就有底了。我采访整理出来的五十万字,帮我理解了那里的人和那片森林,帮我理解了天上飞翔的鸟。

  非虚构要写得看得见摸得着,关键是要让人懂,让人读了心跳加速,要写出世界真实的响声、人心真实的响声、飞鸟真实的婉转鸣叫,要写出可靠可信的世界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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