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弥的长篇小说《不老》(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2年7月出版)以江南小城吴郭市为背景,围绕孔燕妮在等待男友张风毅出狱的二十五天里的经历,展示了各个阶层在新的历史节点里的个人情感与心理蜕变,以现实主义手法记录当代历史中风起云涌的变革前夜,勾勒出一幅社会各阶层的精神图谱。
改革大潮下的人物群像
叶弥将《不老》的叙述时间线浓缩于1978年10月底至11月18日二十五天的时间里。需要说明的是,时代的主题只是作品发生的背景,“叶弥无意构建史诗式的宏大叙事,而是以细腻的笔法书写日常的琐屑、人情的纠葛和世事的变迁”(首届凤凰文学奖授奖词),《不老》书写的依然是烟火漫卷的俗世人间的“小人物”,致力于细腻地呈现个体生命的真实,从而为我们呈现出一系列“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
孔燕妮是《不老》中最重要的主线人物,无疑,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圆形人物”,她内心敏感、情感丰富,面对即将到来的社会变革,迷惘与犹疑曾一度成了她的身份标签。作品在很多地方直截了当、开宗明义地表现出人物矛盾的心理:她既希望社会向前、向好的方向发展,却又不清楚方向在哪里,担忧人们的精神和道德伦理会被物质摧毁。在新的历史节点面前,在张风毅和俞华南的引导和影响下,孔燕妮消除了内心的矛盾与担忧,她的思想与观点慢慢发生了变化,从而认识到“国家大概率会进入一个新的时期,追赶发达国家的生活水平。我是这么认为的,赚钱不是目的,有了钱,还得有文明。钱要用来培养从容的举止、严谨的思维方式、细腻的情感和高尚的行为”。所以,她后来投入到帮助农民致富的事业中。这是孔燕妮内心的成长和精神世界的日渐强大的结晶。
作品中的另一个人物俞华南是从北京来吴郭市“调研”的青年。荒诞的情节绝不是对俞华南这个人物之前所作所为的解构与否定,在他身上,《不老》呈现出“人自身内在的精神隐痛,精神和心理方面的重负,深刻地构成小说在叙事伦理上的难度与困境”。
张风毅对社会的发展趋势同样有着自己的认识,而且他还从实践方面迈出了脚步。他指导麻诗人等人成立地下工厂,“要大家一起往高处走,一起过得舒服”,他是“新生活的创作者”。巧妙的是,一个如此重要的人物,叶弥在作品中却几乎没有安排他正面出场,而是一直采用“虚写法”,通过其他人物的讲述来塑造人物。这种“不写之写”就如同淡墨山水画里缥缈的远山,寥寥几笔,反而能给人以无尽的想象,造就出人物虽未露面却影响无处不在的效果。
当然,《不老》人物长廊里的众多人物并非都同以上三个核心人物一样顺应时代变革的潮流,比如杜克,就反对走经济建设的发展方向。还有许多人的言行会让我们觉得不可思议。通过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不老》展现出一代人在时代的变动面前的认知与选择,实现了对“上个世纪70年代中国社会历史的重返与重思”。
“不老”的深层意蕴
在《不老》的封面上有一行醒目的大字:因为爱,所以不老。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小说的主旨。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把《不老》看作一部关于爱的哲学,一部爱的启蒙书。作品书写了孔燕妮的爱情史,但是,叶弥并没有把它写成庸俗的三角或多角爱情故事,《不老》里的“情”纯真清澈、诚挚坦荡,“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却又发乎情止乎礼,如同天然去雕饰的美玉。孔燕妮对爱有着自己独特而深刻的认知:爱情是自由的,而自由的爱情双方必定是平等的。
得到,付出;再得到,再付出……不断循环,不断轮回。只要有循环和轮回,就如大地上流动的活水,心有大海,一路前行。不会枯竭,不会迷失。在恋爱中是这样,在亲情友情中也是这样……不老的,是她的精神。
由此,这种在爱中获得的自由就上升到了精神与灵魂的维度。“精神上有了枷锁,就失去了自由。失去自由的灵魂,是衰老腐朽的灵魂,一个衰老的灵魂,养不出年轻的肉身。”作品借由孔燕妮对精神自由的思索引申出对“不老”这一哲学命题的深层叩问。孔燕妮的思索,让我们深切地体悟到那个年代里一部分知识分子挣脱思想桎梏的勇敢尝试:“什么都会老的,只有思想不会老。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让它变老,它永远像刚盛开的花朵”,思想来自自由的精神,不受束缚、挣脱了羁绊的灵魂才会思想。至此,作品一方面获得了巨大的思想容量和深度,充满了哲辩之美;同时,叶弥也为她着力描写的“‘情’设置了一个绝妙的‘容器’,让它在别开生面的结构和丰沛滋润的叙事肌理中尘埃落定”。
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就像一曲交响乐,蕴含着多重旋律、多个声部,《不老》就是一部这样的作品,“它吟唱出日常生活的美学之诗,人生起伏的生命之诗,观照宇宙的精神之诗”。《不老》不老,是作长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