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能作为一名基层写作者,从工作15年的矿洞里走到文学殿堂,参加中国作家协会举办的“作家回家”活动,我感到非常荣幸,也深刻体会到中国作家协会是真正将工作渗透到基层、将力量团结在基层、将服务深入到基层的一个团体。
这也让我重新思考煤矿、文学和矿工的意义。以前在煤矿,我总在问自己:为什么要下井?后来接触到诗歌之后,我总在思考:为什么要写诗歌?
我19岁开始从农村走到煤矿。作为一名矿工在煤矿的生活历程,总结起来很简单:年轻的时候在一线岗位干几年,干不动了就调整到二线岗位,然后等着退休,这也许就是我下井的意义。
几年后,我从井下一线岗位调到井下二线岗位,每天不再干重体力活,这让很多工友羡慕,而我也不再幻想离开煤矿的工作。但当每天一个人待在井下最低点的水仓时,我看到我的一生如此单调地重复,觉得一切生活都没有了激情,那时候,我刚刚 25 岁。后来接触了文学,提笔写下一些分行的诗歌作品,开始把所有的思想和情感都放到文字里。我常常在写作的时候问自己,如果这是我要写下的最后一首诗,我会写什么?那一刻,隐隐约约知道了我写作的意义。
这次参加中国作家协会的“作家回家”活动,特别观看了话剧《杜甫》,突然想到:如果按照仕途的角度去看杜甫的一生,他的每一步都是意外,看似是错误的;如果按照文学的角度看他的一生,那么他的每一步又都是必然,都是成功的。这让我想到自己:如果从煤矿的角度看自己,我觉得一切都是意外;而从文学的角度看自己,我在煤矿里走的每一步又都是必然的。所以,不是我选择了煤矿,而是煤矿选择了我;不是我在写诗歌,而是诗歌在写我。我接受生命里的一切所遇,然后用自己的视角进行解读;我把肉身当成参与者交给生活,把灵魂当成旁观者交给文学,它们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我的人生。
在矿井里的很多工作细节,带给我对生存和生活的思考,对知识和真理的探究。比如,当初和我同一天到煤矿报到下井的工友们,会修电视的到了机电组,会开三轮车的到了运输班,而那位放羊的几年以后当了班长。我当时就问自己,为什么人家能当班长?后来慢慢发现,这位工友对生活的态度永远是:勤劳、质朴、不抱怨、不偷奸耍滑,让干啥就干啥。因此,我相信一个人越平凡,为他敞开的门就越多。
再比如,每天下井戴的防尘口罩,每名矿工都会在里面放两个防尘棉,有的工友甚至放三个防尘棉。大家都知道,防尘口罩里面放一个防尘棉就可以,但为何大家会多放?我问过很多工友,他们回答不上来。我问自己,自己竟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后来渐渐明白:每当我升井后打开防尘口罩,取出黑乎乎挂满煤灰的防尘棉,看到另外一个雪白的防尘棉时,内心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那一刻我明白了,当知识解决不了现实问题的时候,我们的潜意识就将知识神圣化,让我们的内心相信多放的防尘棉,一定会挡住那些更微小的煤灰。
我想正是这火热的生活,在不断地激发着我的创作潜能。而我正好处于矿工生活的第一现场,煤矿、文学和我,我们都在各自的维度里努力地活着,却又相互纠缠。所以,作为一名煤矿工人,我将认真生活;作为一名写作者,我将用尽气力去描摹时代应有之画像,创作出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