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勇

　　蔡文姬是东汉末年著名文学家、书法家蔡邕之女，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才女。“文姬归汉”的故事广为后世所知，其命运转折的关键是于乱世中被掳入南匈奴。文姬本传见《后汉书》卷八十四《列女传·董祀妻传》：“陈留董祀妻者，同郡蔡邕之女也，名琰，字文姬。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适河东卫仲道。夫亡无子，归宁于家。兴平中，天下丧乱，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素与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而重嫁于祀……”

　　因传文过简，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12年后归汉等事颇有不明处。20世纪50年代，有关“文姬归汉”的话题曾在文史学界引起一场讨论。其中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先生发表的《蔡文姬的生平及其作品》（下简称谭文）指出：文姬先为董卓手下的羌胡兵从河南家乡掳掠，后不久送到南匈奴左贤王处；本传所记“兴平中”误，应为东汉初平三年（192）；以在胡12年计算，文姬归汉时为东汉建安八年（203）；文姬所没于西河美稷（今内蒙古准格尔旗）南匈奴单于庭的左贤王，非流亡平阳的于扶罗、呼厨泉、去卑等人为首的一支；文姬本传载《悲愤诗》二章为真，著名的《胡笳十八拍》为唐人拟作。

　　笔者结合文献记载，进行多次田野考察发现，蔡文姬居留南匈奴12年的地方在今山西吕梁市方山县，而不是北方草原，这是南匈奴历史上值得关注的亮点。

　　东汉初年，匈奴分为南、北两部，南匈奴渐为东汉附庸，汉庭将其各部安置于边塞各郡，单于庭驻地在西河郡治美稷。东汉永和五年（140），南匈奴内乱，东汉朝廷被迫将西河、上郡、朔方三郡治所内迁。其中西河郡治由美稷（今内蒙古准格尔旗暖水乡榆树壕古城）迁至离石（今山西吕梁市离石区）。

　　随着西河郡内迁，南匈奴王庭也一同迁至左国城（今山西省吕梁市方山县南村）。《晋书·刘元海》载：“建武初，乌珠留若鞮单于子右奥鞬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入居西河美稷。今离石左国城即单于所徙庭也。”

　　南匈奴单于王庭迁至左国城的时间在公元140年之后，蔡文姬“没入南匈奴左贤王”在东汉初平三年（192）。南匈奴左贤王地位仅次于单于，日常应在南匈奴首脑驻地，即左国城。据当地村民相告，南村主街北门门洞上曾有一座高大巍峨的楼阁——文姬阁，阁内主神为女像，应是蔡文姬像。可见最少至清末，北门洞上楼阁还是祭奠蔡文姬的场所，这是文姬12年居于吕梁的重要佐证。

　　负监管南匈奴职责的使匈奴中郎将官署在离石。左表墓发现于1919年，墓中出土两根刻石铭柱（现存加拿大多伦多博物馆），其上铭文有“和平元年西河中阳光里左元异造作万年庐舍”“使者持节中郎将莫府奏曹史西河左表字元异之墓”。墓主左表，任使匈奴中郎将幕府中的奏曹史，执掌东汉政府与南匈奴单于庭文书往来、接纳贡物等事，是个职小权大的官职。

　　沐叔孙墓出土画像石等文物陈列于吕梁博物馆。石柱铭文：“和平元年十月五日甲午故中郎将安集掾平定沐叔孙室舍。”沐叔孙和左表一样，均为使匈奴中郎将下属官员，二人去世时间同在东汉和平元年（150），入葬时能建造精致的画像石墓，需要相当的物质条件。

　　东汉时，使匈奴中郎将是监管南匈奴事务主官，权势甚重。东汉后期，使匈奴中郎将多次参与南匈奴内部纷争，甚至出现擅杀单于的严重事件。单于的威望也在动荡中渐被削弱。为便于监管，西河郡治和南匈奴单于庭在地理上相近。使匈奴中郎将下属左表、沐叔孙等人墓葬出土于吕梁，说明东汉后期使匈奴中郎将官署或派出机构即设于东迁后的西河郡治离石。

　　东汉中平五年（188），南匈奴再次发生严重内乱。羌渠单于被杀，其子于扶罗继任单于，杀羌渠的族人则以须卜骨都侯为单于，双方互相争夺。于扶罗手下的右贤王去卑是其得力干将，于扶罗去世后，弟呼厨泉继立，以于扶罗子刘豹为左贤王。

　　“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一年而死，南庭随虚其位，以老王行国事。”所谓老王即单于庭统治阶层中的年长位尊者。在匈奴政治文化中，单于第一继承人是左贤王。单于虽空位，左贤王以下的王侯名号还是存在的。蔡文姬所没之左贤王应即此老王集团中的左贤王，是实际掌握南单于庭事务的最高权力者。文姬本传未载左贤王名，其与刘豹应并非一人。

　　据谭文考证，蔡文姬被掳到南匈奴在东汉初平三年（192），归汉时间在建安八年（203）。我们从南匈奴王庭内迁时间推算，蔡文姬居南匈奴12年，其核心活动地区应在南匈奴单于庭所在地左国城。

　　自曹操取得并州，刺史梁习对南匈奴进行有力管控和弹压，由“胡狄在界，张雄跋扈，吏民亡叛，入其部落”，至“单于恭顺，名王稽颡，部曲服事供职，同于编户”。“名王”应包括左国城单于庭老王集团，其中即有与蔡文姬生育二子的左贤王。

　　东汉对南匈奴恢复管控，蔡文姬没入左贤王事方可在日常往来中被并州地方政府得知并传到曹操处，引出“文姬归汉”的佳话。

　　蔡文姬归汉后整理出蔡邕所遗文章400余篇，为古代文化的继承、传播作出贡献，唐代文学家韩愈有赞语云：“中郎有女能传业。”

　　文姬归汉后，其二子留居南匈奴。汉匈混血的后代，多少会对内迁匈奴的汉化产生影响。从蔡文姬的个人遭遇中，也可以折射出魏晋十六国时期的民族融合大潮。

　　东汉建安八年（203）文姬归汉、南匈奴划分五部、东汉建安二十一年（216）呼厨泉被留邺城、去卑监国……南匈奴政权一步步走向空壳化。世事难料，其间兴衰更迭此处不多赘述。然从公元140年后单于庭内迁，至304年刘渊建立匈奴汉国，160多年间，吕梁山中的左国城是南匈奴的政治中心和精神高地，此点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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