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志荣

　　赵树理创作的小说《李有才板话》发表于1943年，描写了抗战时期阎家山改选村政权和实行减租减息的故事。村霸阎恒元老奸巨猾，通过分化瓦解，拉拢腐蚀干部，把持了阎家山的村政权。村干部贪污盗窃，营私舞弊，欺压群众，竟然骗取了“模范村”的荣誉。农民李有才十分不满，以“快板诗”为武器，与阎恒元进行抗争，最终在县农会主席老杨的帮助下，清算了阎恒元及其同伙，改选了村委会政权。该小说一经发表，就在抗日根据地引起轰动，成为减租减息运动中干部的必读书，受到广大干部和群众的欢迎。

　　语言是文学作品的载体，体现了作家的写作风格和审美价值，蕴含着作家的生活积淀和艺术功力。时隔多年，今天阅读《李有才板话》，虽然时代不同、语境不同，我们还能从赵树理作品的字里行间领略到独特的魅力，为他的语言艺术所折服。

　　赵树理的小说语言善于抓住事物的特征，通过“物象”突出人物形象，而不是文绉绉的介绍。比如，他描写李有才家境贫寒，只身一口，没有家眷，说他是“吃饱了一家不饥，锁住门也不怕饿死小板凳”，简单的一句幽默自嘲，就把李有才穷困潦倒的状况写了出来，让读者过目不忘。他说农民张得贵喜欢溜须拍马、依附阎恒元的恶势力时，用顺口溜调侃说：“恒元说‘砂锅能捣蒜’，得贵就说‘打不烂’；恒元说‘公鸡能下蛋’，得贵就说‘亲眼见’；要干啥，就能干，只要恒元嘴动弹！”这段话活灵活现、入木三分，把张得贵这个人物简直写活了。由此可见，这种表现手法对于刻画人物之重要。

　　赵树理自幼生活在农村，尽管后来接触过现代文学和欧美文学，但是他以“地摊文学家”自居，其作品力求反映现实生活，运用“活在群众口头上的语言”，使农民能够看得懂和听得懂，十分注重“接地气”。他的小说善于吸收方言、顺口溜、口头语等鲜活的语言，生动形象、幽默风趣、简洁明了，从不掉书袋、故作高深、以“作家”自居。

　　赵树理描写李有才时，一开头就说他有个外号“气不死”，含蓄地指出了他性格的倔强和坚韧。说李有才会编歌、说快板，采用了阎家山的方言“圪溜嘴”。他描写农民老秦胆小怕事，这样写道：“你这老汉也真见不得事！只怕柿叶掉下来碰破你的头。”柿子树是山西农村常见的树，柿叶轻如鸿毛，胆小到如此程度，让人哑然失笑。他描写农民小元的变化，观察非常细致。小元以前反对阎恒元，为农民鸣不平。但是，他当了村里武委会主任后变了，他叔父老陈骂他道：“小元看你！近一两月来像个什么东西！出来进去架两条胳膊……你去受训，人家大家给你把苗锄出来，如今莠了一半穗了，你也不锄二遍，草比苗还高，看你秋天吃什么？”一句“架两条胳臂”，形象地塑造了小元的“官气”；不说“长了”，而说“莠了”，描写庄稼生长；不写地里长满草，而写“草比苗高”，以具象刻画田野的荒芜，完全是农民的语言，只有深入观察乡村才能写得如此传神。

　　赵树理善于借鉴传统小说手法，并结合民间说唱艺术，形成独特的叙事风格，不愧为民间文学的语言大师。他的小说注重时间顺序、结构完整、连贯叙述和戏剧要素，善于利用讲故事的方式完成小说，不像五四时期许多作家的小说文本，喜欢运用欧化语言创作。他善于运用白描手法，叙事简洁，条理清晰，不作眼花缭乱的陈设铺排，或者采用繁杂的现代叙事技巧。读他的小说有行云流水、一泻千里之感，十分酣畅淋漓，令人欲罢不能。

　　《李有才板话》反映了太行山区阎家山斗争的复杂性，深刻揭示了农村在减租减息过程中出现的诸多问题，塑造了性格不同、命运迥异的许多农民形象，如李有才、阎恒元、广聚、老秦、张得贵、小元等，引起人们的关注和思考。据说，在当年的根据地工作中，干部们把小说念给农民听，农民听得乐不可支，哄堂大笑，甚至对号入座，这就是赵树理小说的语言艺术魅力。

　　赵树理学识渊博，熟悉民间文化，致力于大众语言艺术，关注乡村问题，投入现实生活，具有历史担当。著名作家罗扬回忆和赵树理在一起工作时说：“赵树理既懂得农民的心理和感受，又了解农民的审美情趣和阅读水平。为了让老百姓更好地理解作品，赵树理尽量挑选农民能听懂的语言。”那个年代的赵树理，名满天下，平日里经常披一件从太行山带来的破旧棉大衣，喝廉价的砖茶，和赶大车、蹬三轮的老哥们挤在一起，没有忘记农民的本色。斗转星移，如今像这样的作家可以说凤毛麟角，而许多作家也以“纯文学”自诩。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等小说作品，作为大众文学艺术的范式，应该引起我们更加深刻的思考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