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燕

　　编者按：在山西青铜博物馆中，藏有一套出土于太原赵卿墓的古代乐器。这套乐器中的编钟，是我国目前出土编钟中仅有的一套完全由镈钟组成的。置身于这组乐器前，人们仿佛回到了2500多年前的宫廷，钟磬齐鸣，衣带飘逸，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本期全媒体大讲堂邀请音乐老师张燕从音律的角度为读者介绍赵卿编钟编磬。

　　编钟与编磬是中国古代重要的敲击乐器，是将若干大小不同的钟或磬有次序地悬挂在木架上编成一组或几组，逐个敲击，得到不同的音高。其中编钟随着时代的不同，个数与形状也不尽相同，但一般都成套出现。早在殷商时期，我国就有了编钟，不过那时的编钟多以3件或5件为一套。随着时代发展，编钟的个数不断增加。西周时期以礼乐制度规定名位、等级，编钟作为王公贵族权势的标志之一，在祭祀、朝聘、宴享等场合得到广泛应用。这一时期，编钟个数一般为8件组成一套。

　　春秋战国时期是我国音乐文化发展的一个高峰,此时期在音乐思想、音乐创作、音乐表演、乐器制造等方面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初步形成了较为完备的音乐理论体系。这个时期也是编钟发展的鼎盛时期，此时编钟个数增至9件或13件为一套。除了数量上的区别外，编钟上铸刻的精美纹饰也反映了不同时代的特点。例如出土于湖北随州的绝世珍宝曾侯乙编钟，是由19件钮钟、45件甬钟加一件大镈钟组成，是迄今发现的数量最多、保存最好、音律最全的一套编钟。

　　在山西青铜博物馆，藏有一组由19件青铜编钟和13件石磬组成的古代乐器。它们均出土于太原市晋源区金胜村西的春秋大墓——赵卿墓。

　　编钟与编磬

　　编钟大多采用青铜铸成，由若干个大小不同的钟，按音高序列有序编成一组或几组，悬挂在钟悬上进行演奏。编钟钟体上大多铸刻有精美的图案或铭文。编钟通过大小来区别音的高低，大则低，小则高，后期也有大小相同的编钟通过改变其薄厚来调整音高的范例。

　　编磬则是由形状呈不对称拱形的石片制成，大多为石灰岩材质，若干个大小不同的石片按音高序列，有序地悬挂在木架上编成一组或几组进行演奏。

　　编钟的种类及形状

　　编钟按其形状划分通常可分为三种：甬钟、钮钟与镈钟（见图1）。甬钟是上窄下宽，舞部平坦，铣部呈月牙形，舞部上有甬柱悬挂的环，位于舞部与甬柱衔接的部位；钮钟与甬钟大体相似，舞部上的甬柱换成了环状挂绳的钮；镈钟上下相差不多，成浑圆状，铣部齐平，钮部造型华丽，功能与钮钟相同。三种钟从下方观测都是“合瓦”形，即像两片瓦合起来的样子（见图2）。

　　编钟之所以呈现“合瓦”形，源于其独特的“一钟双音”设计构思。这一设计早在3000多年前的古代便已存在，而时至今日，其背后的奥秘仍未被完全揭示。“一钟双音”是指一个钟可以敲出来两个音——正鼓音和侧鼓音（见图3）。通常正鼓音与侧鼓音之间相差小三度，用现在物理学解释，就是一个钟可以通过敲击不同部位，从而出现两种振荡模式，发出两个音。

　　为什么一个钟要敲出两个音？据推测，应该是在古代，铸造一个钟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这迫使聪明的古人想到了通过铸造一个钟就可以敲出来两个音这一绝妙的办法。

　　编钟的隧部与编钟的校音

　　我们仔细从下方观察编钟的隧部，可以看出钟壁厚度不一样，厚薄的变化是有规则的（见图4）。因此，编钟的校音过程是在隧部进行的，此过程主要是通过打磨、刮削钟隧，以调整其厚薄，进而达到校正音准的目的。

　　古代没有音叉、校音器这些设备，对音准的把握全靠人的听力。可以想象，在没有参照标准音的情况下校对音准，有多困难。然而，我们也不必为古人过分担忧，他们可以通过“以耳齐其声（依赖听觉来确定音准）”的办法来校音。因此，这是一项需要音乐天赋的工作，并非每个人都能胜任。

　　编钟的铭文

　　古人有在青铜编钟上铸刻文字用来记录铸造该器的原由、记实或律名等信息的习惯，但是在赵卿墓出土的编钟上却只有图案，没有铭文，这是比较独特的，至于其中原因，并无定论。

　　编钟使用的调式

　　从中国古代音乐史讲，周代的音乐制度是沿袭于商代音乐制度的，但与商人尊鬼神相比，周人更尊礼，对于鬼神，是“敬而远之”的。因此，周钟为了避免使用“商”音，五声调式（宫、商、角、徵、羽）中只用“宫”“角”“徵”“羽”四声。但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编钟的数目和音域也因此有了很大突破，发展到了8件为一套，音域扩展至三个半八度，出现了六声音阶（在宫、商、角、徵、羽之外多出一个音阶），商音也渐渐恢复使用。

　　《国语·周语下》载：“琴瑟尚宫，钟尚羽，石尚角……”编钟习惯使用的是羽调式，赵卿编钟使用的就是羽调式。

　　赵卿编钟编磬

　　赵卿编钟编磬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尤其是从物理学、音乐声学层面讲，有着许多让我们仍旧无法知晓、无法破译的设计、铸造、校音等难题，我们也只能从现有的知识去研究、探讨赵卿编钟编磬。

　　赵卿编钟编磬的数量

　　赵卿编钟共19件，均为镈钟。其中5件较大的为一组，14件较小的为一组。这之中最大的一件镈钟高62厘米，铣间距45.5厘米，重达上百斤，最小的一件镈钟高约11.2厘米，仅重0.69公斤。19件镈钟均以青铜铸造，经测音证实，这套编钟可以演奏出由低到高的38个音。

　　同时出土的编磬有13件，材质为石灰岩，但损坏严重，除个别的大致完整外，其余均有不同程度的断裂、破碎，并伴有严重的溶蚀现象，磬的表面出现许多蜂窝状的坑。

　　赵卿编钟的表面特征

　　19件镈钟中，5件较大的镈钟上铸有夔龙夔凤纹，自古以来龙凤都是权贵的象征，另外在镈钟的钟枚（钟体上有序排列乳钉状凸起的部分，其作用是衰减延音与泛音）上，也铸有夔龙头部的图案，至今清晰可见。14件较小的镈钟上铸有散虺纹图案，虺的形象常被描述为一种颜色类似于泥土的毒蛇，有时也泛指小蛇或蜥蜴类动物，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虺是古代汉族传说中龙的一个种类。

　　赵卿编钟的演奏与排列、布阵

　　编钟的敲击都是使用木锤或木棒进行演奏的，这样会最大程度地减少对编钟的损坏。赵卿编钟中较小的那一组14件镈钟，使用“丁”字形木锤进行敲击演奏，较大的那一组5件镈钟则采用更大的木棒进行敲击演奏。由于钟在敲击后会有延音现象，当右手敲钟时，碰到不需要延音的情况时，左手则需要按住钟体充当制音器。

　　在演奏时，通常编钟和编磬分为三组并围成一个“三面框”进行演奏。从演奏者方向看，左手边为较大一组的5件镈钟，面对的是较小一组的14件镈钟，右手边则是13件石磬。

　　在商周时期的礼乐制度中，编钟的数量与悬挂方法，可以显示贵族的身份地位。在当时的礼仪中，钟磬悬挂的位置，王应当“宫悬”（悬四面），诸侯“轩悬”（悬三面），卿大夫“判悬”（悬两面），士“特悬”（悬一面）。赵卿作为卿大夫，却使用了诸侯才能使用的“轩悬”（悬三面），显然是逾越礼制的，也从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春秋末期的“礼崩乐坏”。

　　赵卿编钟的音色

　　赵卿编钟属于镈钟，通体浑圆，铣部不像甬钟或钮钟，没有月牙形状（月牙部分可以起到衰减延音的作用），镈钟的铣部为平的齐口，与甬钟和钮钟相比，具有发音圆润、绵延悠长等特点，若数件镈钟连续演奏，极易造成不同音高的音相互干扰，出现“混响”。虽然演奏者可以用手制音，但仍然不适用于演奏速度较快的旋律，正如《国语·周语》中所说“金石以动之，丝竹如有之”。所以，古代演奏旋律的主要乐器，应该是琴瑟笙管类的乐器。

　　赵卿编钟的音高

　　根据对赵卿编钟测音所得到的数据（频率）与“三分损益法”生成音高数据（频率）对比分析显示，赵卿编钟符合中华乐制的核心——生成十二律的“三分损益法”，即：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同时，更令我们惊奇的是，这套编钟所发出的12个半音音高频率与现代物理所定义的音高极为相近！至多相差1Hz（赫兹，振动频率单位），人的听力是根本无法分辨出来1Hz这么微小的差别的。2500多年前的编钟音准就如此之准，确实令世人惊叹不已。

　　赵卿编钟的音列

　　按照现代音乐理论来看，赵卿编钟包含完整的12音系列，也就是说12个半音全部都有，与现在钢琴12个半音是一样的。推演一下，赵卿编钟可以演奏任何一个调，演奏五声音阶、六声音阶、七声音阶乃至半音阶都可以实现。

　　赵卿编磬

　　赵卿编磬一套13件，形制相近，大小相次。其外观呈不对称拱形，较短宽的一端称“股”，窄长的一端称为“鼓”，两者之间有可悬挂的孔。在悬挂时，股部在上，鼓部在下，演奏时用“丁”字木锤敲击下垂的鼓部。

　　赵卿编磬的音高与音列

　　根据赵卿编磬测音所得到的数据（频率）与“三分损益法”生成音高数据（频率）对比分析显示，赵卿编磬同样符合中华乐制的核心——生成十二律的“三分损益法”，即：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

　　同赵卿编钟相比，除个别破损严重无法测音外，编磬的测音数据显示都相差10Hz左右。为什么测音大都出现音高不准，而且普遍偏高呢？这是由编磬的损毁程度与严重的溶蚀现象所决定的，编磬的溶蚀使得磬片变薄，自然音高就偏高了，这也是古代编磬普遍存在的现象，并非赵卿编磬所独有的现象。

　　按照现代音乐理论来看，赵卿编磬同样包含完整的12音系列。但是由于4片损毁严重，会导致在实际演奏中缺了4个音，进而影响到半音阶的演奏或者转调。

　　赵卿编钟编磬音高与现代物理音高比较

　　通过对编钟编磬的音高对比，我们惊奇地发现，不论是编钟还是编磬，其音高与现代物理学所定义的音高标准高度一致。例如现代物理学中对C4音高定义为256Hz，赵卿编钟的C4为255Hz，赵卿编磬的C4为271.5Hz（因其溶蚀变薄所导致的音高变高）。

　　结 语

　　历史的遗存犹如时间的物证，赵卿编钟编磬跨越时空，将2500年前的乐声悠扬绵延至今。将它们作为太原人的音乐乐标，恰如其分，无可争议。

　　试想，若能将赵卿编钟编磬的精美复制品引入课堂之中，让学生亲自触摸这组古老的乐器，亲耳聆听那穿越千年的悠扬乐声，这不仅仅是一次感官的盛宴，更是一场心灵的洗礼。那一刻，学生们将亲手触摸古人智慧的结晶，感受古人对音乐的那份热爱与追求，这一切将会深深扎根在他们心里，成为他们一生难以忘怀的记忆。

　　更进一步，若能将赵卿编钟编磬的复制品融入各种巡回演出之中，让这古老而神秘的旋律响彻全国，乃至走向世界，那将是一番多么壮丽的景象！这不仅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弘扬，更是让世界感受中华民族深厚文化底蕴的重要途径。在这个过程中，赵卿编钟编磬将不仅仅是太原音乐的象征，而是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中国与世界的桥梁，让全世界人民共同见证和欣赏这份跨越时空的音乐瑰宝。

　　讲座地点：太原市图书馆

　　主 讲 人：张 燕

　　时 间：2024年5月18日

　　张燕，高级教师，太原市第十二中学校退休教师。在职期间曾多次荣获师德标兵、教学能手、教学新秀、十佳才艺之星等称号；多次获国家以及省市优质教育成果、三优工程及优秀校本课程等奖项；2006年律学专著《律学算解新论》获第七届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三等奖；2015年出版著作《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研究》，发表论文近1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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