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桃

　　《陈情表》是西晋文学家李密写给晋武帝的奏章。晋武帝征召李密为太子洗马，李密因祖母已96岁，不愿废止奉养、远离祖母，恳请朝廷暂缓征召。该文是中国文学史上抒情文的代表作之一，奠定了李密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古人说：“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令伯《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南宋·赵与时《宾退录》）这个评价是十分中肯的，抓住了《陈情表》的主旨。清康熙年间，浙江绍兴的民间塾师吴楚材、吴调侯叔侄为学生编的启蒙教材《古文观止》，选用了222篇古代名篇佳作，其中就有《陈情表》。

　　作为一篇传世名作，《陈情表》所蕴含的信息量是非常丰富的，见仁见智。特别是李密上书《陈情表》和晋武帝的回应，作为君臣之间的交往，难免带上了一定的政治考量。但我认为历朝历代推崇《陈情表》，并不是因为文中所表现的君臣政治权术之高，而是《陈情表》陈述的奉养祖母的纯真孝情。《陈情表》体现着中华民族孝敬父母和长辈的传统美德，以及情真意切、扣人心弦的语言艺术。

　　文章开头写作者少年时“夙遭闵凶”，落得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惨状，烘托了祖母“愍臣孤弱，躬亲抚养”的大恩大德，也为自己应该报养祖母的大义作了铺垫。怎么报养？同样报以“躬亲抚养”：“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晋书·李密传》说得更详细些：“密奉事以孝谨闻。刘氏有疾，则涕泣侧息，未尝解衣，饮膳汤药必先尝后进。”于是得出了“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的结论。说的虽然是祖母，但放到父母头上也完全适用。这句话不仅是《陈情表》全文的眼，更道出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概莫能外，具有普遍的社会意义。这就是《陈情表》万世流芳、千古不朽的原因所在。

　　文章后面写辞官不受的原因，仍然是围绕报养祖母之情展开的，除了表达对新朝宠遇的感激涕零外，又倾诉自己不能从命的苦衷：“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尽节之日，“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合情合理。

　　正是由于《陈情表》表达的感情情真意切，晋武帝读后也为之动容。《晋书·李密传》：“帝览之曰：‘士之有名，不虚然哉！’乃停召。后刘终，服阕，复以洗马召至洛。” 《华阳国志·李密传》：“武帝览之，曰：‘密不空有名也。’嘉其诚款，赐奴婢二人。下郡县供其祖母奉善。”

　　《晋书·武帝纪》载，西晋泰始四年（268），晋武帝下诏：“士庶有好学笃道，孝悌忠信，清白异行者，举而进之；有不孝敬于父母，不长悌于族党，悖礼弃常，不率法令者，纠而罪之。” 我国孝文化历史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论语·学而》提出：“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 西汉思想家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后，孝道由家庭伦理扩展为社会伦理， “以孝治天下”成为2000多年封建社会的治国纲领。《后汉书·江革传》载：“夫孝，百行之冠，众善之始也。”民谚“百善孝为先”由此而来。晋武帝的诏令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提出的。他坚持正面引导孝道与严厉打击不孝并举的政策，以及对李密“以孝谨闻”的褒奖，在历史上是有积极意义的。

　　《古文观止》认为《陈情表》的语言乃“至性之言，自尔悲恻动人”。文章形象生动、淳朴自然、简洁凝练、琅琅上口，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一篇不到500字的短文，给后世留下许多警句和成语，大大丰富了汉语言宝库，我们在现代语境下仍广泛使用。警句如“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等。成语如零丁孤苦，躬亲抚养，门衰祚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沐浴清化，辞不就职，急于星火，至微至陋，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更相为命，乌鸟私情，皇天后土，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等。这一点，便是《古文观止》里的其他优秀散文也无出其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