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聪
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搜罗各地逸闻,书中涉及太原或太原人物的故事有7则,其中4则都与“申铁蟾”有关。
申铁蟾,名兆定,“铁蟾”是他的号,阳曲人,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中举人,曾为陕西按察使王昶幕僚,后来又做过潼关县同知、定远县(或说定边县、白水县)知县,著有《涵真阁秦汉瓦当图说》。清代以举人身份入仕者不在少数,但这种情况多出现在顺治、康熙时期,到了乾隆时期,进士数量激增,管理已变得十分严格。举人们往往需要候补多年才得授官职——甚至有候补长达20余年者,且朝廷制定了相应的资格审查制度,对年龄、能力都有具体要求,凡年老体衰、才力不济的,皆不得授职,即使侥幸入选,所授官职也不过是教谕、同知。像申铁蟾这样能够实授知县职务的,已属凤毛麟角。因此,到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他给纪晓岚写了一封“抑郁幽咽”的信,纪感到十分诧异,认为他“固非不得志者”,不应如此消沉。
除《阅微草堂笔记》外,清中后期作家、书法家钱泳所著《履园丛话》中也有关于申铁蟾的记载,但较为简略,只说他“深好古篆籀之文”,能用旧砖仿刻秦汉时期瓦当上的异文奇字,“较之原本毫发无遗”。
申铁蟾官职不高,声名不显,但从《阅微草堂笔记》所记内容看,他与纪晓岚的关系颇为密切。书中第一则关于申铁蟾的故事,说他“主余家最久”,意思是在纪家门下最久,可见二人有师生之谊,且交往时间很长。纪晓岚主掌四库全书编修,是南北文坛公认的领袖人物,眼界极高,殊少许可,却对申铁蟾的才华、性情都十分欣赏,说他“聪明绝特,善诗歌,又工八分,驰骋名场,翛然以风流自命”,且“与人交,意气如云,邮筒走天下”。“八分”指的是“八分书”,是汉魏之际盛行的一种新体隶书,或称“楷隶”。明清时期的人惯将书信卷起,置于圆柱形的小筒中寄出,故有“邮筒走天下”的说法。比如明末清初文言短篇小说《虞初新志》里的《李公起传》,就说李公起虽是聋哑人,但生性好客,常与人笔墨相通,“邮筒走天下”。申铁蟾曾长期在西安候补,后来又到县里任职,彼时交通不便,不能常常往来走动,与北京的朋友保持联络,主要就靠书信。
纪晓岚和申铁蟾交厚,与两人性情、思想的投契不无关系。纪晓岚诙谐多智,虽然学识渊博,和许多考据学家往来密切,但为人颇具才子气,不喜欢刻板严肃的学究,尤其厌恶崇奉程朱理学之人。理学家大都不信鬼神之说,纪晓岚却有意反其道而行,申铁蟾也有相近的个性趣味。《阅微草堂笔记》里记录了一件事情,纪家仆役宋遇病危时出现幻觉,迷迷糊糊中说了一个日期,人们听了不以为意,结果他就在那天病逝。当时有个学究正在纪府做客,听闻此事只是一哂,认为不过巧合而已。申铁蟾恰也在场,遂回敬道:“公可谓笃信程朱矣!”言语间充满不屑。另据《阅微草堂笔记》所载,申铁蟾才高且多谐调,喜欢用诗书写不遇之感,颇具自嘲精神,某次他去拜访一位身份显赫的人物,未得接见,于是戏作了一首七律无题诗:
垩粉围墙罨画楼,隔窗闻拨钿箜篌。
分无信使通青鸟,枉遣游人驻紫骝。
月姊定应随顾兔,星娥可止待牵牛?
垂杨疏处雕栊近,只恨珠帘不上钩。
这首诗的艺术风格颇受李商隐的影响,所以纪晓岚认为“殊有玉溪生风致”。诗中细节也多有照应,比如,“钿箜篌”应取自李商隐的《代赠》:“虽同锦步障,独映钿箜篌”;“青鸟”取自《无题》:“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月姊”“星娥”取自《圣女祠》:“星娥一去后,月姊更来无”;“顾兔”取自《碧城三首》:“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牵牛”取自《韩同年新居饯韩西迎家室戏赠》:“云路招邀回彩凤,天河迢递笑牵牛”;“珠帘”“上钩”取自《石城》:“簟冰将飘枕,帘烘不隐钩。”如此处处规拟李商隐,可见其诗学趣味。申铁蟾的文学作品几无流传,这首无题诗应是他存世的唯一诗作。
对于今人而言,申铁蟾的身份主要是金石学家,现在西安碑林所藏的“重刻敦煌太守裴岑纪功碑”,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