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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读《水浒传》

刘文洪

  蝉鸣撕扯着8月的暑气,我在同学家斑驳的樟木柜前驻足——那本竖排繁体的《水浒传》像块褪色的老布,边角卷翘,书脊上的书名已被磨得发白。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时,武松醉打蒋门神的墨字正从竖行里跳出来,“玉环步,鸳鸯脚”几个字在暑气里蒸腾,勾着我蹲在竹席上读了半下午。同学父亲那句“少不读水浒”像片乌云,在书被借走时压得我胸口发闷:究竟是怎样的故事,竟让大人如此忌惮?

  那时的乡村还浸在“闲书误人”的共识里。繁体字如天书,我抱着新华字典逐字破译,武松的铁拳尚未砸向蒋门神,书就被同学慌慌张张收了回去。夜里躺在床上,脑壳里全是梁山好汉的影子:他们在水泊里划桨的声响混着夏虫的唧啾,李逵的板斧该是闪着银光的吧?林冲夜奔时的风雪,是否和腊月里村口的那场一样刺骨?这些疑问在少年的血管里横冲直撞,比课堂上的公式更鲜活。

  第二次偷读是在秋收后的黄昏。同学父亲出远门,同学从家里给我偷偷把书拿了出来,我借着暮色读得入神。宋江浔阳楼题反诗时,我盯着“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的句子发怔:英雄为何要受困于招安?李逵喊着“杀去东京,夺了鸟位”时,我又忍不住攥紧拳头——那时的我不懂江湖背后的权谋,只觉得热血就该泼在替天行道的大旗上。可惜好景不长,大人的呵斥声惊飞了草垛里的麻雀,书页在暮色里哗啦作响,像一声叹息。

  初中三年,那本残缺的《水浒传》成了心口的朱砂痣。直到高中课堂,当我在语文课本里读到“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些在稻草堆里模糊的影像突然清晰起来:山神庙外的风雪不再是想象,而是能触到的刺骨;林冲提枪的动作不再是符号,而是隐忍半生后的爆发。原来少时读的是热闹,此时才懂“逼上梁山”四个字里,藏着无奈与不甘。宋江的招安诏书不再是简单的“投降”,而是理想主义的悲壮谢幕。

  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月,我用工资买下精装版“四大名著”。指尖抚过《水浒传》烫金的书名,忽然想起那个在稻草堆里偷读的自己——当年缺页的故事早已补全,却再找不到那份心跳加速的紧张。李逵的鲁莽、鲁智深的豁达、吴用的智谋,在反复阅读中渐渐褪去了英雄滤镜,露出血肉模糊的真实:他们是草莽,也是凡人,在时代的浪潮里谋生。这时才懂,“少不读水浒”的深意或许在于:少年只看见快意恩仇,却看不见江湖背后的代价。

  如今坐在书房里,电子屏幕的冷光映着案头的纸质书,那本老版《水浒传》早已泛黄卷边,却始终占据着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随着年岁渐长,方知父母当年的阻止,原是怕我们误把暴力当侠义,却不晓得那本被偷读的“闲书”,早已在少年心中种下了对文字的痴狂。

  那段偷读的岁月,像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虽已褪色,却始终带着阳光的味道。它让我懂得:有些书,要在不同的年纪读上三遍——少年读热血,中年读现实,晚年读怀念。而《水浒传》,永远在那里,等着我们在人生的每个阶段,与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灵魂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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