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馨

　　作为乡土的女儿，葛水平多次坦言童年的农村生活带给她无尽的滋养。对乡土的热爱、赞美、悲悯与惋惜，是葛水平写作的不竭动力，也构建了她作品的独特意蕴。长篇儿童小说《山下午锄二》（希望出版社2024年出版）是一部对乡村生活饱含深情的作品，在这部作品中，葛水平将书写重心转向儿童，作家投向乡村的目光因此更加柔软而温厚。

　　小说以午锄二村的小学生万周为主角，书写他多彩的暑假生活：跟五叔上山找蟒蛇来为二胡做琴筒，去王大爷家听神怪故事和乡野传说，陪五叔去邻村卖二胡，去柳树河与小伙伴戏水，为五叔偷剪邻居家的马尾毛并引发一场“断案”风波……跟随着万周在房前屋后的足迹，读者仿佛也嗅到午锄二村那泥土地的芳香，感受到暌违已久的乡村生活的温暖安宁。

　　农村绵长的文化传统和悠远神秘的传说吸引着万周。王大爷通过大门楹联和“九毛九”故事，让万周浸润山西人节俭和上进的品质；五叔拉出的苍凉二胡声，拨动了少年那根叫作“惆怅”的心弦，丰富着他的情感体验；黄鼠狼和狐狸的精怪故事，西山“用篾席做扁担，头发丝当绳索，挑着两座山峰站在石头上练体力”的神人和神石，带给万周无限的向往。神话传说内蕴的丰沛想象力和自由浪漫的气质，使村庄和村民仿佛染上一层神性的光泽，也让读者获得极大的阅读满足感。

　　在小说中，农村特有的人情世故也给了万周丰富的情感教育，其中尤以马尾毛引发的两次争执最为集中。第一次争执，是由于五叔做二胡琴弓时用尼龙取代马尾毛，引发买家来顺的不满，二人争执不休，却因身边没有拉架说理之人，只好勉强接受万周的说和。第二次争执，起因于万周偷偷剪了黑毛叔家的马尾毛送给五叔当礼物，却导致五叔被误会。五叔和黑毛叔一路推搡着走过谷子地、苹果园、柳树河，再从河边折返回村头祠堂，然而收秋的忙碌季节，只有鸡的逃窜和羊的旁观增加着热闹气息，始终缺乏说理的“观众”，二人只好“一笑泯恩仇”，结束了这场打架。两次争执中，双方心理的转变过程、乡人的血气方刚和质朴率真，被作家写得流畅自然又妙趣横生。

　　自然同样滋养着万周的成长。承载乡土传统与风俗民情的农村生活，从来都与自然无限贴近。触目皆是青山绿水，他像一个小兽一样在山野中奔忙：抓蛇、放蛇、摘连翘、采蘑菇、放牛、戏水……在这里，一切都是那样原始又自然，山间万物袒露着自己，并与乡人赤诚的灵魂紧贴着。跟随万周的身影，我们感到山间的雾霭和虹岚带来了久违的清新和自由之感。如果不是有丰富的乡土经验和对乡村的绵长情感，作家的书写不会那样得心应手。蛇皮的冰冷与绵软，菌盖中满布的蝇蛆，连翘果实的色泽与香气，信手拈来又贴合情境的山歌与方言谚语……借用伍尔夫对E.M.福斯特的评价，如果说这些对乡村风物的描写是一种浓密而坚实的躯体，那么作家正是用一种精神的光芒使这躯体获得了蓬勃的生机。

　　更重要的是，葛水平对乡村生活及其依托的山林自然的书写，并非旁观和描绘，而是更接近于感应和体察。人和自然的深度呼应，在万周偷马尾毛的夜晚达到高潮。对于将农村生活作为经验而非体验的作者而言，自然始终是一个与人能够声气相通的所在。正是这种声气相通，让小说情节与氛围如此和谐，达到醇厚圆熟的艺术境地。

　　暑假结束了，万周这个“没王的蜂”要上中学了，镇上的中学语文老师代替五叔成为万周新的榜样。这个乡野的精灵将带着他全部的乡村经验，接受学校和社会给他的教养，体验成长与收获。

　　葛水平曾感慨：“童年流溢在望远的目光中早已不归，可为什么我的记忆总是停留在迎风奔跑的年龄？！”通过作家温厚细腻的书写，《山下午锄二》使温热的乡土生活和灵动的乡村少年又一次在纸上活了起来。葛水平是为迎风奔跑的年龄塑像，也将远去的童年做了美好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