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香
“妈!我要像爸爸一样做一名军人!”脆生生的童言,出自那个才够灶台高的儿子的喉咙里。小时候的儿子就有一个军人梦。父亲那沉稳的脚步声、钥匙开锁的“咔嗒”声,便是最动人的集结号。下一刻,小身影便化作一枚欢快的炮弹,“嗖”地扑向门边,伴着一声拖长尾音的“爸爸——”父亲弯腰大笑,带着一身风尘与隐约的汗味,那双布满薄茧的大手稳稳将他高高擎起。“好小子!有志向!是咱老刘家的男儿!将来准比老爸强!”那一刻,父亲的臂膀是堡垒,也是梦想的眺望塔。
客厅南墙,一个简朴的棕色相框如同精神堡垒。照片中,年轻时的父亲身着绿军装,目光如鹰,身姿挺拔。小小的儿子,常常搬来专属小板凳,端坐下方,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听父亲将戎装里的岁月娓娓道来。
父亲粗糙的手指轻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说:“塞北草原,‘喂蚊子’的日子,我们这些新兵背囊沉得要命,几十公里下来,骨头都要散架。最惬意的是傍晚扎营,一抬头,看到了满天星斗,又大又亮,仿佛伸手就能捞一把!”孩子的心随着父亲的讲述飞向了辽阔的天地。
父亲的指尖移到一张持枪瞄准照,眼神陡然锐利:“趴冰地上,人快冻僵了,可心里的火得烧着!三点一线,屏气……整个世界只剩下你和那个十环。”“砰——”父亲模仿着扳机扣动,拳头一挥,“报靶器‘当当当’响起来那痛快劲儿!比啥都带劲!”儿子的呼吸也随之一紧。
最后,手指落在浊浪滔天的堤坝照片上,父亲的声音低沉如磐石:“那大水……水涨得跟催命符似的!扛着沙袋,肩膀磨破,脚泡烂在泥水里!身后是千万人的家啊!我跟战友背靠背顶着浪,脑子里的念头只有一个:‘人在,堤在!’”肃穆漫上孩子的脸庞,胸膛轻轻起伏。这个故事,如同滚烫的种子,被父亲的手深深播撒、埋进孩子纯净的心田,在时光滋养下,悄然催生出一株名为“强军”的嫩芽,执着向上。
一个普通的暑假,社区贴出一张小小的“青少年军事体验营”公告,却像在他心底投入一枚火种。报上名的那个夜晚,小小的床铺成了他翻烙的“饼锅”,月光的窥探都按捺不住他的雀跃。天刚露白,他已化身为急切的小旋风,砰砰拍打着房门:“妈!快快快,赶不上了!”
社区的小操场上,临时教官一声“立正!”让几个孩子瞬间绷紧了神经。烈日灼灼,他挺直尚且单薄的脊背,汗水浸透衣衫在后背画下深色地图,小脸紧绷咬着唇,眼睛盯着前方,写满稚嫩却坚毅的“坚持”。
模拟射击环节。小手紧紧抓住冰冷的仿真枪,指节微微发白。他屏息凝神,锐利的目光仿佛焊死在红色靶心。周遭纷扰尽数消弭,世界只余靶纸与他。“噗!”机簧轻响。电子报靶音清晰地报出:“10环!”一刹那的愣怔后,爆发出响彻操场的欢呼。
初中三年,儿子书桌一角永远堆叠着新出的军事杂志。一张不甚理想的中考模拟卷,让我心生忧虑:“儿子,学习会不会太累了?”他沉默片刻,抬眼时目光已坚定如磐石:“妈,我会努力的,不会轻言放弃。”自此,晨光里有他诵读的身影,沉沉星夜下,书桌上除了摊开的练习册,总会静卧着一本兵书。那自律与倔强,交织着心疼与骄傲,刻进我的日常。
高中三年,国防科大如遥远的灯塔,照亮一条布满荆棘的征途。他选择了最难的路:晨曦微露,家属院操场上便踏响他孤独奔跑的足音;灯火阑珊,书桌前是他与浩瀚题海的角力。体能训练中一次扭伤,脚踝红肿如馒头。我满眼心疼:“请假休息吧?”他却咬牙摇头:“课重要,我能行。”看着他背着沉重的书包,一瘸一拐消失在楼道口,那背影里无声的韧劲,胜过千言万语。
去年盛夏的燥热,被一封特殊的邮件点燃——国防科技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接过,紧紧捂在胸口,像守护稀世珍宝。脸颊深深埋进通知书的那一刻,肩膀无声地颤抖。再抬头,眼眶通红,泪光闪动,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激动与沉甸甸的责任。父亲那只厚实的大手重重地、温暖地落在他肩上,声音微颤嘶哑:“儿子,好样儿的!爸真为你骄傲!”两代军人心头滚烫的血脉与信仰,在相触的掌心与交汇的目光中,完成了最炽热庄严的传承与交接。
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子在学校的每一天我们都要视频聊天。一次通话,儿子兴奋地说:“妈!我们赢了!军事竞赛团体第一!”短暂的雀跃后,他的声音沉淀下来:“负重奔袭那会儿,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肺也要炸开!全靠兄弟几个互相嘶吼撑着,冲过终点的刹那……”他顿了顿,一种崭新的厚重感弥漫开来:“肩膀上的分量?那是使命!也终于懂了,什么叫‘战友’!”听着电话那端喷薄的豪情与沉甸甸的担当,欣慰如暖流涌遍全身——我的孩子,正奋力褪去青涩的皮囊。
思念如藤蔓悄然爬上心墙。在遥远的湘江之畔、岳麓山下那片熔铸着忠诚、智慧与希望的热土上,儿子正以青春的热血浇灌誓言,以不屈的筋骨锤炼锋芒,笃定地沿着父辈的足迹,步履铿锵。
我会依然守着这方弥漫着熟悉烟火气的港湾,静候那只向往长空的雏鹰,历经千锤百炼,归来时成为真正的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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