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光华,照临一切,山川草木,清凉纯洁,眼前场景,惟二三好友,客皆可人,方能够品味其韵致;只闻花香,不谈悲喜,喝茶读书,不争朝夕,有些事情,须敬守此心,敛抑其气,容不得视听之纷扰。李日华深知此理,故曰:“赏名花不宜更度曲,烹精茗不必更焚香,恐耳目口鼻互牵,不得全领其妙也。”
一日,北大诸教授闲话谭鑫培之《秦琼卖马》,胡适插话:“京剧太落伍,甩一根鞭子就算是马,用两把旗子就算是车,应该用真车真马才对!”黄侃起身悻悻然:“适之,适之,唱武松打虎怎么办?”一时为之哄堂。现代戏曲舞台之上,布景庞杂,灯光绚烂,皆非演出的有机组成,反倒旁骛了其程式化的虚拟特质、诗意美学。戏有巧拙,艺无古今,皆然。
对于徐渭而言,色彩多余,对于八大而言,配景骈枝。逸笔草草,聊抒胸中逸气;寓意于物,切忌桎梏于形。恽格有言:“画以简贵为尚。简之入微,则洗尽尘滓,独存孤迥。”文无第一,美有多样,若以此为评判,五色乱目,使目不明,工则工矣,不入品评。乍见粗头乱服,日长愈发灿烂,难掩其真也;初看锦心绣肠,既久乌鼻皂眼,花拳花腿耳。黄宾虹云:“画有初观之令人惊叹其技能之精工,谛视之而无天趣者,为下品。初见佳,久视也不觉其可厌,是为中品。初视不甚佳,或正不佳,谛视而其佳处为人所不能到,且与人以不易知,此画重要在用笔,以为上品。”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笔精墨妙,其美内含,画如此,书亦然,徐悲鸿《〈积玉桥字〉跋》开篇即曰:“天下有简单事,而为愚人制成复杂,愈远愈失去益远者,中国书法其一端已。”
脂粉长丑,锦绣长俗,金珠长悍,诗文何不然。读书多,行文难免不斑斓锥囊,吊书袋,占典故,在所难免。此一现象,骈骊为盛,徐时栋《烟屿楼笔记》云:“古文固不易作,而四六尤不易。盖古文可以气胜,可以意胜。而四六则一句不典,非佳四六矣。”无此,淡如白水,过之,绿衣黄裳,钱锺书书在给《文艺报》编辑吴泰昌的一封信中道:“掌故很不容易写,不但要亲切真实,而且要着墨无多,而能起到颊上添毫,眼中点睛的效果。”
天工清新,诗画一律。质朴与繁华间,简约与琐碎间,需有个度。繁华者,何妨质朴,濯清便能自洁;琐碎者,也可简约,心澄足以气定。谁曰不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