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距今五千多年，各地出现了文明现象。但是，还不能说它们是华夏文明。华夏文明有其特定的含义，就是在华夏地区由华夏族人创造的文明。而华夏地区主要在今晋陕豫交界的黄河三角洲地带，所谓“华”人活动的地区。那么，还需要讨论一下华夏文明与中华文明之间的关系。

　　一般来说，中华文明有两层含义。一层是说，在中华地区由中华民族创造的一切文明与文化现象。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华夏文明。从这个角度来说，华夏文明就是中华文明的一种形态。其它如良渚文明等也是其中的一种形态。那些虽然还没有进入文明阶段，但具有重要意义的文化现象，也应该属于中华文明的组成部分。如我们前面介绍中提到的若干文化遗存，尽管还没有发展到“文明”的阶段，仍然属于中华文明的构成部分。在这样的语境中，中华文明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概念。中华文明的另一层含义具有特定的指向，是指以华夏文明为主体的、吸纳融合了许多其它文明因素之后蜕变形成的更丰富更成熟的文明形态。以我的观点来看，这个更丰富更成熟的文明形成于周时期的轴心时代，并一直延续发展至今天，越来越表现出充沛的生命魅力。

　　那么，我们所谈的陶寺时期形成了华夏文明是什么意思呢？从前一层含义，也就是普遍意义的层面来讲，就是在那一时期中华大地上又出现了一种文明形态。这是中华大地上最具生命力、创造力与吸引力的文明形态。从后一层含义，也就是特指意义的层面来看，华夏文明是之后蜕变形成的中华文明的主导文明、核心文明。正因为华夏文明积极地融合了其它的文明与文化因素，强化了生命力、创新力，使自己不断发展壮大，才没有消失，没有中断，一直演化出更具生命力的文明形态——中华文明。

　　这里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也需要我们了解。这就是怎样才能判定一个地方出现了文明。这个问题也需要从两个方面来讨论。首先从社会生产力的层面来说，如果一个地方的生产相对发达，产品有了剩余，就会出现对剩余产品进行再分配的问题，相应地就出现了如何分配的问题。社会生产比过去表现出更多的复杂性，也存在一个如何组织生产的问题。这样就会有一部分人从直接的生产中分离出来，更多地从事组织管理。也可能因为这些人具有某种特殊的原因，如体格相对健壮，社会威望比较高，有比一般人更多的智慧或组织能力等，就可能占有更多的社会财富，或者具有更多的对社会财富进行支配的权力。这时，社会出现了分化，阶级就出现了。在社会管理方面，由于财富的集聚，人们需要共同承担保护族群利益的责任。最初的“国家”形态也就出现了。阶级的出现，国家的形成就说明这一地区进入了文明时代。

　　但是如果从考古学的层面来看，似乎就比较简单。目前通行的标准主要有这样四个方面。一是城市，特别是都城的出现；二是大型祭祀礼仪的形成；三是文字的出现；四是青铜器的使用。在这四个要素中，如果有两个存在，就可以判定某一地区形成了文明。不过，人们对这种判定方式也存在很大的质疑，认为并不能反映不同地区不同文化的发展形态。如在中国，玉器的出现就十分重要，能够充分地反映社会等级的分化与礼制的形态。但是在其它地区就基本上不存在玉文化现象。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把这种方法作为参考进行讨论。

　　我们知道，在红山文化中，已经出现了大型的宗教仪式，如神庙与女神像、祭坛与积石坛，以及金字塔建筑等。这不仅说明这一文化存在大型的祭祀现象，而且社会形态也比较复杂。特别是不同规格的墓葬也进一步证明，在这一时期出现了明显的社会分化。或者说，阶级出现了。虽然目前还没有发现青铜器，但是在红山文化中发现了大量的冶铜遗存，说明其青铜冶炼技术已经非常成熟。这应该是进入文明时代的表现。而在东南部的良渚，出现了规模庞大的都城，有体系复杂的水利系统，以及祭祀的祭坛等。这些都说明，这里有强大的社会组织体系，需要有相应的人来管理、组织。良渚发现的刻画符号，应该是比较原始的文字。尽管在良渚没有发现青铜器，但存在极为发达的玉器文化，比红山的玉器更为先进。从这些分析来看，至少红山文化与良渚文化已经进入了文明时代。尤其是良渚的文明程度似更高更发达。

　　当这些文化辗转迁徙进入晋南之后，与当地的原生文化发生了撞击与融合，形成了陶寺文化。我们看到，在陶寺发现了城市。特别是其中期大城是一座规模宏伟的都城，存在宫殿建筑、城墙及城阙，出现了比较严格的社会分层。不仅有贵族居住区、墓葬区，还有平民居住区、墓葬区，以及仓储区、生产区与管理区。手工业得到了明显的发展，发现了制造石器与陶器的手工作坊工场。礼仪制度亦表现出非常成熟的形态。其王级大墓中有众多的成套礼乐器。那些形制庞大的特磬、土鼓、鼍鼓成组配套，规模非凡。在陶寺扁壶上发现的文字已经非常成熟，且为朱书。在陶寺还发现了基本可以说是目前发现的人类最早且规模最宏伟的观象台，能够测定一年的时间为366天，以及一年中基本的节气。这一观象台同时也具备祭祀与政治宣示的功能。陶寺也存在着丰富的玉器。其中的玉琮、玉璧、玉璜、玉钺、玉覆面等不仅承续了良渚的工艺与理念，而且成为玉文化向北向西传播的重要中转地。与其它地区的文明形态不同，在陶寺还发现了青铜器。其中的铜铃已经使用了复合铸造技术，一次完成铃身与铃胆的铸造。青铜齿形环与C形青铜龙的铸造亦十分精致。这些均说明陶寺文化发展的程度是当时最为突出、最为先进的。陶寺已经具备了我们所说的判定文明形成的全部条件。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知道，在陶寺时期，已经形成了典型的古国。其社会管理比较完善，制度设置比较健全，阶级划分比较明确，文化发展相当先进。从考古学的意义来看，这一文化中存在规模宏大的都城，先进的文化科技设施与祭祀仪式，有比较成熟的文字、相对发达的青铜铸造技术，以及玉礼器代表的礼仪制度。与同时期或者相近的文化相比，陶寺文化的发达程度、完善程度具有突出的先进性。陶寺所在地区为华夏地区，在这里形成的文明就是华夏文明。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在大约距今4500年左右的时期，一个伟大的文明——华夏文明在以陶寺为中心的华夏地区诞生了。这一文明现象并不仅仅是区域性的，而且是划时代的。它开启了人类文明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