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农历八月初，我家总是萦绕起淡淡的果香味。很快就是中秋节，母亲一定会提前准备，从村外果园采购回一些水果。香甜的味道让人陶醉，似乎五彩缤纷的果园也挪移到了我家，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快。那果园是我们一帮孩子的乐园。在果园附近嬉戏跳闹着，我们多像一棵小树，一株小草，朝气蓬勃地活在大地上。果园里有各式各样的树，树叶密密麻麻，一阵风来，叶片一闪一闪，那是早上未退去的露珠儿，举着太阳的眼。

　　少年，心里住着童话。

　　最美好的是，趁母亲不在，揭开她藏果子的大肚瓦罐，捏一枚核桃大小的红果果，轻咬开，吸吮酸甜的果汁，那味道清爽得让人乐不可支，简直飘飘欲仙了。

　　还有些苹果、桃子、梨，两三嘟噜葡萄，也在瓦罐里挨挤着——这些是不敢偷吃的。它们个头大，数量少，一旦少了，瞒不过母亲。红果果个小，又多，少五六个，不明显。早上，我常常在睡梦中被钻入鼻子的果香闹醒。夜里，我望着月光打亮的窗纸，想天上的事。嫦娥仙子，月圆时是否吃月饼？是否能听到世间祈祷的声音？桂花树下，是否也围坐了一圈唠嗑的村人？中秋那晚，月儿尤其亮。我从隔壁小红家回来，一抬头，见月亮紧紧跟着我走，吓得小旋风般跑回家，坐在炕上喘气。透过玻璃窗，看挂在院里杨树梢头的那轮明月，出神。

　　电视剧《西游记》正热播。孙悟空在蟠桃园里，那叫一个得意。挑大桃子啃，逮俊桃子吃。自己吃撑了，又给猴子猴孙们扛一袋带回花果山。偷吃人参果，八戒囫囵吞下，竟然没尝出啥味道来，急得嚷嚷……我们边看边大笑。

　　果香浓得化不开，挡不住，到处横冲直撞时，天上的月亮就长得胖胖圆圆的了。中秋节晚8点整，父亲雷打不动地把准备好的吃食，轻手轻脚地摆到院中的八仙桌上。一碟苹果，一碟葡萄，一碟红果果，一颗切了月牙碎花的西瓜，一碟五仁月饼，团团围住的，是中间一个一尺大的订做的月饼，俗称“照月”。随后，他点燃几炷香，对着月亮咕咕哝哝说些什么。我们一家，望月怀远。乡村的夜，静了。月色溶溶，秋蝉低鸣，天大地大。祭月时，大人孩子都是潜心修行人，月神在每个人心里，明澈又干净。依在母亲身边，我们等香燃尽——月亮吃完，才能轮到孩子们，孩子们吃完，大人才吃。母亲总说，“你们吃，娘不馋那些。”

　　中秋节后，赶着收秋。那天，在地里不停歇地撇玉米棒子一上午，我们口干舌燥，腰酸背疼。母亲变戏法一样，拿出几枚红果果，给我们解渴。我和弟弟妹妹，高兴得直跳。这是祭月后她分得的那份，她一直没舍得吃。

　　那轮照过古人的月亮，也照亮今人。这轮月亮下，是果香是麦黄，是收获的喜悦；是团圆是祝福，是人间真情。

　　如今，物质丰盈，小孩子再不会偷偷摸摸踅摸哪种水果耍“小心机”了。中秋节还在来的路上，五彩缤纷的月饼使者就先到了。那天突然看见一家商铺在卖那种记忆里的红果果，赶紧买了，咬一口，依然是记忆中的味道，脆，水灵。时光一下子回到从前，想起了母亲藏红果果的那个大肚瓦罐。

　　母亲是真不知，我们曾偷吃红果果吗？她倘若还活着，我一定要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