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之美,在于其数学性与音乐性。山有峰顶,水有彼岸,人生以中年为界,之前添加,之后缩减。每个人都在被物化,控制住购买欲望,可替代则替代,先前的那些拥有,能散佚则散佚。自甘其弱,由着锦穿罗,而布衣便装,由涂脂抹粉,而素面朝天,便是一个趋简过程。物质极简,意味着生活极简,行为极简,则意味着欲望极简。做到信息极简也不易,不必要的社交便不参加了,特别想看的展览,避开揭幕式再去。到头来发现,这人间的美好,皆不脱俗。贺新婚佳期,“琴瑟交韵,鸾凤和鸣。鸿案相庄,白首齐眉”;贺添丁加口,“仰云三揖,恭贺麟喜。他年英物,昌大门闾”;贺乔迁之喜,“莺迁华厦,燕贺爰将。宝地金屋,福履多绥”;贺新岁吉祥,“腊尽春回,潭第凝馨。德门聚顺,人寿年丰”。以雅隽之文字,道凡俗之物事,多年后重读,别有一番体会,哪里有注定的特殊人生,我们毕生的任务,不过作上一个普通人。
水流云在,无争舒缓,世间一定有许多看不见的力量,左右着走向,掌控着结局。比起大干一场,逆境中的调整更切合实际,是把生活中的寂寞时刻,变为一种思索。闲云野鹤自在,归隐山林悠然,一群喜欢云彩肖形的人,欣然成立赏云协会,一群喜欢良夜赏月的人,可以有一搭没一搭,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晓看天色暮看云,是种极简的表达,却是胸中有血,心头有伤,并不沉默。时间走了,岁月留不下痕迹,人生一世,带不走任何物品,当你看过落日余晖、山间流岚,才会觉得人生值得。无论阴晴,皆为风景,此即内心的物哀。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为自觉的极简。《红楼梦》里薛宝钗的住处“如雪洞一般”,未见摆设装饰,以致贾母也看不过去,遂叫人拿了东西来强行帮其布置。如薛宝钗这样的财务自由者,可按照己之意愿花钱,不为人性的贪婪与吝啬牵制,自觉的极简恰是其繁华过后的觉悟。尚有一种不觉的极简,如手机里的功能,电脑里的设置,多数闲置,甚至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