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异读”现象的产生,与该字所组成词汇的历史层次有很大关系。一般来说,在产生年代较远、使用年代较长的词汇中,该字在当地民间语言中,多读“白”读音。而在产生年代较近、使用年代较短的词汇中,该字多为“文”读音。比如这个“水”,在我幼年的记忆中,大多由“水”组成的词,都读“fǔ”。如“担水”“喝水”“耍水水(游泳)”“河水”“雨水”“油水”“水瓮儿”等。但上世纪50年代末,晋阳湖建成后,村里人却异口同声将其叫作“suǐ库”,而不叫“fǔ库”。其后,将“水”读作“suǐ”的词,便越来越多。
“文白异读”现象,其实是语言由“白”向“文”,也就是由土话向普通话过渡时的一个必然现象。而随着文化教育的普及,随着文化传播手段的日益现代化,随着城市化进程的越来越快,不仅“文白异读”中“文”读音的字词越来越多,而且“文白混读”的现象也越来越普遍。“文白混读”,即同一个字词,并不是因该词产生的历史层次不同,而是因读者群的年龄层次不同而读音不同。即,同一个字词,在上点年纪的人群中,会读“白”读音,而在相对年轻的青少年人群中,则会读“文”读音。一词两音,同时混存。像前面提到的“担水”“喝水”“水瓮”等,在我孙孙们口中,早已一律读“suǐ”了,而自己,则常会不由自主地从嘴里冒出一个“fǔ”来。
行文至此,我还想借机说说“水稻”这两个字,在我的家乡“文白异读”和“文白混读”共存的一些有趣现象。
我们村,晋源区的武家庄,是1957年引种水稻的。此前,有晋祠稻区比邻,村里人自然对水稻也略知一二。但直到种成了水稻,村里人才有了近距离接触这种农作物的机会。其后,村民们慢慢掌握了它的生长习性,也熟悉了它的各个生产环节。几年后,水稻就取代茭子、玉茭子,成了武家庄的当家作物。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水稻种了大约有40年。
“水稻”中的那个“水”字,前面已经说过,有“suǐ”和“fǔ”“文”“白”两读。而那个“稻”,同样也有“文”“白”两读。在普通话里,它读“dào”。但在我的记忆中,家乡人与这种农作物打交道的初期,在老乡们的口中,它一直读“tǎo”。比如稻子,叫作“tǎo子”。开垦来种这种作物的地,叫“tǎo地”。它的整个生长环节,也是从培育“tǎo秧子”开始,到“栽tǎo子”“浇tǎo子”,再到“割tǎo子”结束。然后,“打tǎo子”或是“捋tǎo子”,最后一道工序“碾tǎo子”,将“tǎo子”变成大米,完成一个轮回。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字在乡亲们的口中,也与那个“水”字一样,出现了分化。“tǎo子”变成了“suǐdào”,“tǎo地”变成了“dào田”。
“文白异读”和“文白混读”现象,在方言语境中,还会继续存在。但在我们这样经过城中村改造的区域,“fǔ”逐渐变成“suǐ”, “tǎo”逐渐变成“dào”,似乎已成为一种不可逆转的必然。当下,在我们这一片区域,“水”“稻”两个字,尚处于这种渐变的过程中。于是,就出现了一种有趣的现象。同样是用“水”或“稻”组成的词,张三读“fǔ”,李四念“suǐ”,王五说“tǎo”,李四话“dào”,却一样能说得清楚,听得明白,而且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有些词却不然,像“tǎo地”就不能说成“dào地”,“dào田”则也不能说成“tǎo田”。否则,说的拗口,听着逆耳,会极为别扭。而像“水稻”只能说成“suǐ dào”,若有人非要说成“fǔ tǎo”,听的人就不知所云了。
方言,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只要大家都能听明白,那就姑且说之,姑且听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