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遇故知”构成了《关于告别的一切》的核心命题。李白不断地遇见“故知”,不断地与她们告别。这些“故知”都是李白的“青梅竹马”:曾小然、钟岚……这里的青梅竹马,不是指她们与李白相识于年少,借用叶曼的话来说:“等时间过得更久些,你再回忆今天,我也会是你的青梅竹马。”在不断拉长的时间、不断的告别中,她们陆续登场,渐渐隐退,与时间融为一体,成为“青梅竹马”。
路内的小说向来有许多迷人而富有生命力的女性。在“追随三部曲”、《花街往事》等作品里,她们是青春的女孩子,这些小说基本结束于20世纪90年代末,对于1973年出生的路内来说,它们都是他的青春记忆的回放与改写。
写作《关于告别的一切》的路内,已近天命之年,知道了理想实现之艰难,敏锐地感知青春之易逝,他的女孩子变成了更成熟的女人,她们经验丰富、开放大胆,与李白有情感的纠葛,但不油腻、不造作,她们有着身为“青梅竹马”的不被世故改变的纯真。这是男性作家笔下自然流露的对女性的尊重与喜爱,路内语言干净节制并且幽默自嘲,是真正有阅历的人的深度、大度、宽度的书写。
阅读路内的小说,我总是被触动。我们都出生于1970年代,我也有着县城生活的经验。昆德拉说,小说受到“认识激情”的驱使,去探索人的具体生活,保护这一具体生活逃过“对存在的遗忘”,让小说永恒地照亮“生活的世界”。在路内这里,日常生活进入并成为叙事的主角,个人的日常生活与广泛的社会生活叠加在一起,呈现了日常生活时间的存在意义,如果简单地说,路内的小说就像一部缓缓展开的年代剧。
李白的回忆是当下心情观照的历史,是一个中年的人,深知往昔岁月的缺漏和不堪,讲起来却不能摆脱那种怀念的情感,他深深地羁绊在那些岁月的每个瞬间。
李白总在思考女孩们教会他的事,那些爱与讥讽,有情和无情。那些女性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帮助他抵达某处。不断地别离,不断地再见,继续别离,继续再见……这是李白(或者说路内)作为文艺青年(现在已是文艺中年)的一种特权。他们不肯长大,不肯告别,写作是他们挽留时间的最好的方式。路内的主角总在竭力保持本真,这一次,用了一种更加文艺的方式。
钱德勒写《漫长的告别》,女主角说:人生的悲剧,不在于美丽之物英年早逝,而在于它们会变得衰老,变得卑贱。我们总在追问自己:是什么让生活变得荒谬?要怎样与往事告别,也与时间,与过去的自我告别?钱德勒的马洛说:“说一声告别就是迈入死亡一小步。”而路内的李白,每一次告别,就复活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