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村里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丧礼第二天下午举办,可墓穴还没有挖好,剩下十多个小时了,直把事主家的总管、孝子急得长吁短叹。因为,这家人一直生活在城里,老人咽气前想叶落归根埋回村里的祖坟。这家人平日里和族内本家、乡邻来往不多,人情自然也就淡了。报丧回村,族人找理由阻挠亡者埋入祖坟,更不愿意参与后事料理。灵柩停放在村口,村里老人和村干部反复劝说,均无济于事。按照老礼,安葬亡者规矩不少,搭灵棚、请阴阳、告人主、达亲友、择良日、选镇物、砍孝棒、叫乐班、定丧饭等等,停铺、入棺、入殓、破孝、响炮、烧纸、守灵、哭丧、路祭、抬材、打墓、出殡……一连串规定动作完毕,亡者才能安息于自家墓园。由于双方积怨,事情一直搁置。十几天过去,村干部、族人反复撮合,双方各让一步,亡者灵柩停回老院,但族人不参与吊丧和后事料理,由村里给找一处坟地埋葬,不入祖坟。
这事本来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一个刚刚回到村里的半大后生,和这家人家没有任何交集,再说他们之间的恩怨,我也没有是非曲直的判断。我关注的是知青返城、恢复高考、联产承包等大事。
事情就那么蹊跷,这天清早,我扛着家什出工,到了地头,队长五大爷说给我揽下一个活儿,给这家人到三担梁上挖个墓,人家给20元钱的辛苦费。我一听头就大了,受苦出力没有关系,关键是我就没有做过这活计。五大爷信心满满地说:没事,有我帮衬,你怕啥?当年的20元,可不是小数字,起早贪黑下地劳动,一个工分才一两角,20元,对一个年轻人充满着诱惑。
三担梁那个地方,我很熟悉,是我们小队的旱地,呈梯田状,背靠狮脑山,脚蹬西峪河,山脊之上,一览无余,村子里在这里给他家临时找了一块坟地,也算是村民们眼中的风水宝地。来到一块地垄跟前,五大爷给我画了一个轮廓,指挥我开挖,后面是一道土墙,也算是靠山坟。冬天。我一上午挥汗如雨挖下三尺深,按照进度轻轻松松两天即可完工。五大爷现场讲解,我知道了墓穴深坑6尺叫阳寝,打下去以后,挖墓道,叫穿堂,长7尺,按理说,这活计不是我一个人年轻人干的,可一想到那20元,又咬牙挥起镐子。主家的三顿饭也丰盛,炒菜、馒头、茶水、纸烟一应俱全。一天时间,我把阳寝挖好,有两米深,累得双臂发酸,晚上倒头就睡,计划第二天,再把穿堂挖好,这20元就算挣到手了。没想到,第二天打穿堂遭遇死红土。土质坚硬如冰,一镐子刨下去一个白茬印子,胳膊震得发麻。一上午,连二尺也没有挖进去。事主家人、五大爷、总管都来验收了,一看这半拉子工程,都急得围着地垄转圈子。墓穴挖不好,丧事就黄了。孝子泪眼汪汪地念叨:加钱!加钱!五大爷说,这不是钱的事,也不是人的事,老天爷来啦也不管用。他亲自下去刨了一阵,也没有办法。节骨眼上,五大爷说,赶紧把煤窑负责放炮的三成叫来,带着炸药雷管。三成艺高人胆大,信心满满,在我挖的半成品墓穴里,先打出眼,放上炸药,轰隆一声,炸出一声巨响,尘埃落定,竟然炸出一个长度、宽度都差不多的墓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只是顽固的死红土被炸成一盘散沙,几个人轮番替换着下去清理。20元的打墓钱,我们几个平分了,这是我平生挣的第一笔“外快”。
这笔钱是如何花掉的,早记不清了。当时经历的那种过山车般的狂喜和绝望,却历历在目,也算是懵懂少年时,体验过的一场情景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