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豹之类的狠角色,塬上从无耳闻,动物的凶猛指数到狼就封了顶。狼对人,论凶狠、论狡诈都甘拜下风,却有一点比人强,长记性。人是历史的健忘者,写在纸上、刻在石上都不管用,前车之覆无论多少,后车照样接着再覆。狼则不同,善于总结历史教训,且不断将其内化为生存本能。千万年的狼人之争,狼们九死一生吃尽了苦头,于是知道了跟人打不起交道,所以它们昼伏夜出,精准拿捏着时间差,空间上更是退避三舍,远远躲开人类的视线。
狼们违逆“祖训”的危险操作,小时候曾见过一次。光天化日,竟结伙抵近村口,八成是饥饿所迫,疯狂之下失去了理智。村中得报,精壮急出应战,锄头镢把,逮着啥用啥,一时间群犬狂吠,人声如潮,狼们自知力不能敌,扭过头一路跑远。这是我第一次见识所谓的“狼顾”,也是平生仅有的一次“顾狼”。
狼走了,失去管控的野兔无法无天地嚣张起来,尤其这些年,绝大部分耕地都变成了果园,兔崽子们吃住不发愁,饱暖之后思起了淫欲,繁殖潜力得到空前释放,一个不小心,走路都能碰到脚下。村里有个叫劳子的,比我大几岁,前几年驯了两只猎犬,专捉野兔,每天晚上出去都不走空。黑暗中强光手电一照,兔子便傻在原地不敢动,猎犬不劳费力追撵,上前去动动嘴,直接“拿”回来。
野鸡也多到怕人。某次回乡,在苹果园边的地堰上,不经意间,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身底的草丛里一阵乱响。定睛再看,却是一群野鸡被惊起,忽扇着五彩斑斓的翅膀,扑棱棱地飞进了远处的深沟。
塬上有几家小饭铺,排场和阔气是讲不起,但野鸡、野兔、黄河鱼,只要吱一声,分分钟可以搞定。其中一家,老板跟我是初中同学,姓高名会东,那年奶奶九十大寿,回去见着,三句话没说完,掏出手机就打电话,让沿河村里的朋友赶紧送鱼来,留我晚上喝酒。我急赶着要回太原,事遂作罢,但野鸡、野兔、黄河鱼这个心结,终归是要了一下的。风声传出后,不止一个酒肉之友毛遂自荐,愿随我千里往返,到黄河岸边的谭坪塬上如此这般一番。
饿狼再往下数,大约就是些狐鼠之辈,贵为兽类,却毫无杀伐的威猛之气,只敢在鸡兔身上耍点威风。尤其黄鼠狼,深更半夜摸到院里捣乱时,十来岁的娃隔着门窗吼一嗓子,贼胚子便吓得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谭坪塬并非尧天舜日所在,狐狼鼠兔也算不上什么瑞兽,但记忆中的这些小可爱,想想还真是蛮亲的,我心里,它们是塬上的吉祥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