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炸越来越厉害,但是不必担心,我们没有问题,我们逃脱的机会比真的被击中的机会要多。我们只是觉得麻木了,但对可能的情况也保持着警惕。日本鬼子的轰炸或歼击机的扫射都像是一阵暴雨,你只能咬紧牙关挺过去,在头顶还是在远处都一样,有一种让人呕吐的感觉。可怜的老金每天早晨在城里有课,常常要在早上五点半从这个村子出发,而还没有来得及上课空袭就开始了,然后就得跟着一群人奔向另一个方向的另一座城门,另一座小山,直到下午五点半,再绕许多路赶回这个村子,一整天没吃、没喝、没工作、没休息,什么都没有!这就是生活。(梁从诫编《林徽因文集·文学卷》)
就是这样的生活,也不能长久。林徽因说过,天知道能维持多久,意思是战局不稳定,谁知道能在这儿住多长时间,这话还真让她说中了。建房的地,是龙泉村的土地主人无偿提供的,条件是离开时房子无偿地留下。能多住几年,自然是合算的。然而,时势谁也无法预料,1940年春天建起住上,到11月就得离开了。
原因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要离开昆明了。营造学社恢复后,梁思成任社长。学社是私营机构,开展研究工作有诸多工作不便,经梁思成奔走申请,正式附属于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所谓的附属,只是名义上的,经费上得不到多少补助,名分上好听些,招揽的业务多些。主要是,他们的研究工作,离不开史语所的大批图书资料。这样,史语所到哪儿他们也得跟到哪儿。
史语所选定的地址是长江上游,宜宾附近长江边上的李庄,听起来像个村子,不是的,是个镇子,还不能说小。1940年9月,梁思成得到教育部的正式命令,营造学社随史语所迁往宜宾县李庄镇。刚住上新房不久,建造的费用还没全部还清,这可怎么办,多亏费慰梅给寄来一百美元,才救了这个急。11月底要动身了,偏偏梁思成病了,无法成行,林徽因只好拖着病体,带领母亲和孩子,随着大队人马先行。坐的是卡车,一家准许带八十公斤行李,同行三十一人,从七十岁的老人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挤在一个车厢里,人多行李也多,只好两脚叉开坐在行李卷上。经过七八天的长途颠簸,12月7日才到了四川的泸州,要去宜宾,还要坐船走水路。又经过一番折腾,10日晚上才到了宜宾。不行,还得走,李庄离宜宾还有六十华里的水路,下水船,好走多了。13日上午,终于到了长江南岸的李庄镇,住进镇子边上的上坝村张家大院。是他们住家的地方,这里也是营造学社办公的地方。一个星期后,梁思成也赶来了。此后几年间,直到抗战胜利后,梁家一直窝在这个地方。
在李庄的几年,好处是听不见日本飞机扔炸弹的声音了,人是安全了,生活却艰苦多了。林徽因卧床不起,营造学社的经费断了,一家五口,节衣缩食,艰苦支撑。家中实在无钱可用时,梁思成只得到宜宾典当行去当卖衣物,把派克钢笔、手表等贵重物品都“吃”掉了。梁思成是个风趣的人,要当卖什么了,就跟家人说:把这只手表“红烧”了吧,把这件衣服可以“清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