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树木都内敛,恰恰和北地汉子的豪放粗犷相反;正如晋南的树木疏放,而人却多儒雅细腻。这里可说是有着水土的关系,但也不独是水土的关系。你看北地干旱少雨,主产粗粮,连麦子也是大麦。女儿家却多奇葩,倒是水灵灵的如同江南浣纱女。譬如大同,更是可以说美女如云——当然,这里也有历史因素。当年五胡乱华多在晋北,促进了民族的融合和人种的优化;而晋南风调雨顺,麦子养育了五千年的文明。可农耕腹地的衣食无忧造成很多地方“十家九亲”,传统的“亲上加亲”姻缘观念直到半个世纪前后还存在。基因选择单一、人种固化,难得一见能和人文美名相配的婀娜身姿、靓丽容颜。可知人非草木,怪不得水土。
明天是农历的八月十五,我们这几个晋南人在太原会合后,提前一天来到晋北,进入五台山的腹地。即使在山下,海拔也已经在1600米之上。季节从炎夏返回了仲春,西装外套也难抵这清凉胜境的寒意了。下车已经是山间黑夜,甫一抬头,便见一轮皎月如同射着毫光的玉盘,升起在黑魆魆的山脊之上。月之皎皎,更显山之巍巍。月如玉琢而山似墨染,当时就看呆了,不忍扭头而去。月之皎皎,尽显其清冷气质,如天人之眸。从前,我青春年少之时,遇此景常有亦真亦幻之感,把现实和梦幻颠倒着来过;而当此时,我已经中年,渐渐回归本我,不再能轻易灵魂出窍了,因此此时的欣赏和惊叹,便是实实在在地被震动心魄了。两位挚友更长我几岁,繁忙之余竟也悠游了许多,人生更加回归自然,什么节令该做什么事,便就做了:九月九日应登高,即呼兄唤弟一起去云丘山览胜;谁的生日到了,念及慈母受难不易,兄弟有心便一起去拜望慈颜;似这等初一、十五的览胜礼佛的事,于我倒是第一遭——长这么大,佛教圣地五台山还没来过,就跟上来开开眼了。
山间特色小饭店寒意逼人。欢宴许久,那对貌似夫妻的唱曲者直唱到生出热汗。男人嗓音一般,但把调儿很准,也颇能唱出些情致来,女人倒只是为他举着麦克风打打下手了。我不忍看他们沧桑的面容,只举杯喝酒低头吃菜,偶尔被歌词触动,失一会儿神。我从来不是个惜命的人,但从来也不轻贱自己。只近些年来,常常会怀疑起俗世的种种追求意义何在。但我不敢对人言,亲近者和疏远者都不足以一诉衷肠。我来朝圣,只为敬畏,没有索求。早在三月里,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印度和尼泊尔,我连佛的故乡蓝毗尼都去过了,在佛祖出生的宫殿遗址前捡拾了几片菩提树叶带回来。
饭后散步的路上,想起一首诗来,背给两位挚友听:
我修习的佛的脸面,
从未在心中显现。
我未修习的情人的容颜,
却清晰地在心中呈现。
当然他们不难猜出是情僧仓央嘉措的歌,可见他这一世的达赖喇嘛虽然因情招祸没能位列金身塑像,却实在是被塑在世间有情人的心间了。
其时月光如练如洗,脚下婆娑的树影让人不忍去踏这御笔所赐的清凉胜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