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有一节说湘云两腮作痒,恐犯了杏斑癣,后去黛玉处讨来蔷薇硝治疗。最近我也犯了这癣,索性将林林总总的抹脸油一股脑扔了,任由这三分自留地天干物燥着。素面相见,我是做到了。
前一阵上医院探望朋友,遇到一位白大褂正谆谆教导患者,说晚上不可多吃,早上必须吃。说完转头看着黄脸婆的我说:但比如你,哪顿都得多吃。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素面朝天的缘故。若我将粉底扑足腮帮子刷红,人家会放下患者来担忧我饭否么。
那美人的素面相见是什么情形?美人天生丽质,她们刷不刷脂粉差别不大,她们的素面只有“美人迟暮”。王安忆在《长恨歌》里,把王琦瑶写成了一个典型的第二眼美女,乖巧温雅,有人为她痴有人为她狂,而她老少通杀,唱尽了美貌女子的势利歌。但这种自我感觉良好,在别人眼里是什么呢?
那年,她老了,依然能迷得住年轻的老克腊,她是得意的。可聚在一起吃火锅的时候,炭火发出红光,“从下向上照耀了王琦瑶的脸,这张脸陡然间现出皱褶,一道道的,虽只一霎间,坐在对面的老克腊却全看见,心里先是一惊,后又是一痛,想:她是一个老夫人了。”
再多的优雅,被岁月抹杀后,也无法与青春对抗。可悲的是她不自知,非要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妄图让小三十岁的老克腊陪她最后几年,并愿意出让连女儿都舍不得给的金条。但这份仅靠对旧上海怀念的情愫来维系的感情并不是真的爱情,老克腊离去。最终王琦瑶遭遇入室抢劫,生命戛然而止。
指摘这点,不是刻薄,只是为她的可怜可笑而悲怆。天地人总是要素面相见,傲不得,也不能高估了自己。
此时,小说写道:“对面盆里的夹竹桃开花了。”医书注明,夹竹桃,苦寒有毒。《红楼梦》里的晴雯死,海棠花谢。王琦瑶死,开的是一株苦寒的夹竹桃。她的一生到底是苦寒的,有毒,却也毒死了自己。
她终素面而去。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她所代表的旧上海文化形态的消亡,而“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帷幕”,喻示着万物都在推陈出新。

